紫鹃笑道:“论及世故人情利益,江家这门亲事倒是不错。其一,江六爷人品才貌俱全,咱们都见过,绝不能说江六爷不好。其二,江家桃李满天下,家风清正,根基深厚,门第贵重,姻亲也多系仕宦达显之家,纵使不是官宦人家,也强过官宦人家百倍,姑娘进了门就算没有诰命,也能和许多诰命平起平坐,更不必担心江六爷护不住老爷留给姑娘的家业。其三,最让我觉得好的就是江家子弟不纳妾蓄宠,少了后宅争端,也合姑娘爱清净又执拗的性子,他家又有诺言,而且江六爷又只认得姑娘一人,越发不用担心底下人往上攀高枝儿。”
黛玉道:“果然如你所说,俗之又俗。虽说婚姻是结两姓之好,九成人家都先讲究利益才结为姻亲,故有门当户对一说,但婚姻沾上利益二字,竟觉得可怖,也不知道这样的一桩婚姻图的是什么,须知利益不在,婚姻也将不稳。”
紫鹃点头称是,接着噘嘴道:“我早说我是俗人了,没有老爷和姑娘的风骨,姑娘偏来说我。姑娘再这么说,我就不往下面说了,横竖我是俗人。”
黛玉连忙告罪,请问下文。
紫鹃方假意回嗔作喜,道:“好处我已经说了,剩下的自然不好了。其实若说不好的,也只江六爷这一项毛病,别的都没什么。我先前说的是世故人情利益,便是和他们家结亲的好处,我说的尚有所图,岂能怨他们对咱们家有所图呢?虽说他们图的不是利益,只是姑娘,但也是有所图的,以姑娘看来,未免不诚,便不愿意,可是如此?”
紫鹃觉得,不管黛玉怎么说诺言等等,其实追根究底,黛玉就是觉得江家求亲不诚,江鸿之心不诚,心里方有之前的所忧所思。
黛玉叹道:“知我者,紫鹃也。”
紫鹃道:“这桩婚事有好,也有不好,端的怎么看怎么想了。我是外人,我说的都不算,因为这是姑娘的终身,外人都不能指手画脚。老爷说,让姑娘自己拿主意,姑娘就好生地考虑几日,应之无妨,不应也无妨,但凭本心。”
黛玉苦笑一声,道:“若是幼时也罢了,如今我大了,哪里还能万事但凭本心呢?倘若事事都能依从本心而为之,人生也就没有那么些烦恼了。”
紫鹃也没个确切的言语,倒是按照世故人情利益分析利弊,也暗合了黛玉的心思,黛玉翻来覆去,难下抉择,一夜不曾好睡。次日早起,揽镜自照时,便发觉眼底下淡淡的青黑之色,整个人显得萎靡不振,黛玉不禁一叹,命取脂粉遮掩。
紫鹃笑道:“姑娘忽然厚厚地施了脂粉,老爷见到岂有不问的?看我的。”说着命人取了牛乳来,与清水混合,又用冰镇,然后给黛玉敷在眼睛四周,才敷上时冻得黛玉打了个寒颤,接着她轻轻得给黛玉按摩片刻,洗净后果然淡了好些,几乎看不到了。
黛玉对镜看了又看,笑道:“你对这些果然有研究,明儿索性写个册子出来,必和你之前写的那些一样,极受各家主母千金的青睐。”
紫鹃道:“姑娘还是想着怎么回老爷的话罢,别想这些劳什子了。”
黛玉一面上妆,一面道:“你不必说我,我已经有了主意。”
紫鹃问是什么主意,黛玉没有回答,径自去林如海房中,赶在林如海上班之前说了自己的决定,紫鹃因未跟去,竟不知她是何等打算。
倒是林如海听了,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放心,我必依你所言。”
黛玉放下心来。
林如海上班之前先执笔写了一张帖子,命人送往江家,乃云登门回访。
紫鹃别的不知,却知此事,等黛玉回来,一叠声地询问,不料黛玉看她一眼,笑嘻嘻地自去读书练字,得意洋洋地道:“就是不告诉你!我也该有自己的秘密了。”
紫鹃连忙跟到书案前,又是给黛玉研墨,又是给黛玉铺纸,又是给黛玉递笔,忙得团团转,然后央求道:“好姑娘,就告诉我罢,我也想知道姑娘到底跟老爷说了什么,老爷当即就决定去江家。姑娘不说,我心里存了这个疑团,怕是一天都不安生了。”
黛玉笑道:“就是你替我练字呢,我也不告诉你!”
低头欲练字时,偏瞅见江家送来的东西,当时觉得江家送的东西好,没想到他们那时就别有所图了,赌气道:“都拿下去,别叫我看到。”
一语未了,紫鹃犹未行动,黛玉已经叹了一口气,道:“东西是死物,又不能做自己的主儿,原是别人送了它们来,我迁怒于它们作甚?便是我恼了,这些东西也不知道我是因为什么而恼。竟是别收了,搁着罢。”
紫鹃耸耸肩,依从黛玉之言,没有把江鸿抄录的孤本拿下去。
黛玉近来练字,都是抄写这些孤本的抄本,意欲抄出几份来,一份自己留着,一份送给紫鹃作嫁妆,一份送到潇湘馆供人传抄。当然,后者她是模仿林如海的字体,不露闺阁痕迹。
紫鹃近来为了买庄子攒钱,平时开销极是俭省,连个银锞子都是好的,黛玉忽然提起书籍,说这也是必备的嫁妆之一,比那些金银头面房舍地亩更要紧。因此,吩咐紫鹃,除了那些市面上可买到的,其余书籍尤其是都叫紫鹃自己闲暇之时抄写出来。
紫鹃这才察觉到自己是本末倒置了,房舍地亩随时可添置,书籍殊为难得,不然怎么说书香世家有底蕴呢?所谓底蕴,就是历代以来的藏书,故此十分用心。
她们两个临窗抄书,江家一干人上至江老太爷和江老太夫人,下至江鸿,接到林如海的帖子后,都是忐忑不安,深怕林如海送来的回复是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