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好了。”父亲这时拿着一只塑料盆从柴火棚里出来,叶梧桐连忙接过小塑料盆。
盆里是定影药水,略有些淡淡的黄色,很清透,而药液下,一张七寸的黑白照片,在路灯光线的折射下竟有些流光异彩的感觉。
照片上是一个舞台打扮的年轻女子,头戴花冠,身着白绣袍,打着璎珞,披着锦云肩,长长的水袖如舞动的云,下身的舞裙更在风中鼓荡,气质逼人,风华绝代。
这应该是一个能站在云端中的女子。
“这是谁啊?”叶梧桐问。
“是你奶奶。”父亲压低着声音道,生怕叫屋里的奶奶听去。叶梧桐微微出神,奶奶年轻时的样子实在出彩。
“这张照片,妈不是撕了吗?”母亲也凑过来看看。
“我把碎的照片粘起来了,然后翻拍了一张,再修了一下,基本算是恢复原样了。这样的照片没几张了,没了怪可惜的。”父亲道。
“那是。”母亲点点头。
父亲拿着竹夹子将照片从药水里夹了出来,放在自来水里冲洗,然后将照片晾在窗台上。叶梧桐将药水倒在药水瓶里,洗了手又搬了张小凳子坐在窗台边盯着那张照片看。
历史的余温,叶梧桐觉得她感觉到了,从她对昆剧服装的了解来看,奶奶这张照片演的是《长生殿》的杨贵妃。
看着照片上风华绝代的女子,叶梧桐一时也说不上她所感到的历史余温是奶奶的过去还是杨贵妃的一生,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父亲洗干净手坐在椅边,帮母亲整理着干菜:“干菜的质量怎么样?”
“挺好,都是他们自己弄的,我都跟几个老乡说好了,以后他们的干菜归我收。这快过年了,我琢磨着这干菜定然好销……”此时母亲边用手里撩起已经泡开的黑木耳,看着形状,确定质量。
这时代过年的时候,谁家不焖点梅干菜烧肉?谁家不弄点黑木耳炖肉?而干羊角干蕨更是本地腊八粥里面不能缺少的干菜。
“嗯,年前的干菜是很好销的,那摊位你看好了吗?要是没弄好,跟白慧说一声,镇里不是说还要建农贸市场吗?看看能不能定一个摊位?”父亲道。
“不用,摊位我看好了,就你不是跟人换的下城区那房子吗?我不打算租了,那里紧靠河边,又是临街的,我可以在门口摆两个摊子,一个卖干菜,一个卖鲜菜……”
“那能成?偏了点吧?”
“能成,那一带河边就有一个自发形成的小菜场……而且河边交通便利,我觉得说不准以后那里还会开发成农贸市场呢。”母亲说着。
叶梧桐悄悄的咋巴了一下嘴,母亲这眼光,前世真是埋没了。
不记得是哪一年了,总之应该也就是几年后吧,白马河涨水,淹了下城区好大一片,再加上当时城关镇同梅城区合并成梧桐区,第一项工程就是重建滨河路,在这里建了一个蔬菜,干菜,瓜果批发市场。
而这个批发市场到两千年后就成长为中南省蔬菜瓜果第一大批发基地。
这世间从不缺少人才,而许多人才之所以埋没,多是缺少一个契机,一个脱胎换骨的契机。
“不行,摆什么摊儿?哪有好好的工作说不要去摆摊的?你男人病着呢你不知道啊,你还鼓捣这鼓捣那的,东跑西跑的,合着你不照顾你男人,还得你男人来照顾你啊……”奶奶从屋里出来,黑着一张脸瞪着母亲道,显然在屋里听到了父母的话。
奶奶站在那里,拐杖重重的点着地面。
气氛一下子就凝了。
母亲没有说话,继续干她的活。老太婆这脾性,她说的任何话老太婆都是听不进去的,反而会惹得老太婆更怒,所以干脆的她什么也不说。
但她自己明白自己,虽然白桦看病的医药费单位都是给报销的,但有些东西,比如冬虫夏草这些,单位却也是不报的,多赚点钱总是好的。最后再退一万步,白桦真到了最后关头,那她也要让白桦明白,就算他不在了,她也能带着桐桐过上好日子。如果她不努力,白桦走的都不安心。
“奶奶,外面风大,我扶您进屋。”叶梧桐上前扶着奶奶进屋,一方面自然是因为奶奶的身体,但另一方面也是不想奶奶拄在这里给母亲添堵。
“妈,你别太担心,我没事的。我记得小时候你跟我说过,这唱戏的就凭一口气,而人生如戏,人活着也是一口气。如果真让我躺床上让寄红让桐桐照顾我,那这气儿就没了……”父亲跟着进屋,一脸诚恳的跟奶奶道。
父亲的话叶梧桐懂,他是个病人,但他依然要象普通的男人一样过着日子,该上班上班,该照顾老婆孩子依然照顾老婆孩子,直到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