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他要真这么想才好,大家公平,我也不至于愧疚到今天。”
云霞听得直摇头。
改天考完试回来将淮真叫去企李街吃美式快餐,将她自己手头所有股票,家里所有积蓄,季家老一辈在广东的田产铺头统统收罗出来给淮真,说,“他要是欺负你,就给他看这个,你家有钱,我家也不差。”
大庭广众地,将淮真吓得汉堡里的肉饼都掉了出来。
临近一月底,四五白人找上家门来,递上大红的邀请帖,说经人推荐,邀季淮真小姐参加年初十的华埠小姐赛,想给她拍个照,做个简短采访。
淮真当即拒绝,又问是谁推荐。
来人说,华埠小姐名单通常在被推荐最多的二十四个名字中选择,曾有十九人推荐她参赛,排的很前。
邀请人将所有好处都讲给她听,比如参赛便有两百美金奖励金,最终得名前三各有三千、一千和五百不等奖励,更有机会结识诸多前来华埠的名人,往后念书、工作,都不愁找人写推荐信;如今好莱坞找华人演员拍电影,大多时候也会考虑曾在华埠小姐赛上露过脸的。
淮真一开始心平气和的拒绝,初九便要乘船去香港。
那边却怎么都不信,说念书哪里比华埠小姐要紧?不知多少东岸高材生都请假回华埠参加大赛。
几次以后,竟然打扰到伯克利去,给云霞派利是,让她回家劝妹妹。
云霞当然没收。回家将这事告诉淮真,将她气得将婚戒给那几人看:“已婚妇女也能参加华埠小姐赛了?”
几人哑口无言,便再没上门来找她。
过了一周,仁和会馆以华埠小姐主办之名送上来一只“Dragondaughter”的金色奖章。云霞将那奖章挂在阿福洗衣最显眼的地方,一看就笑得不行:“我说嘛,果然是小六爷借着华埠小姐大赛之名来留你。”
淮真说,“我好歹也比小六爷有点自知之明。参加华埠小姐赛的都是些什么身段?我要去了,跟母鸡里站了只鹌鹑似的,不笑死人?”
云霞倒不乐意了,说,“哪有自比鹌鹑的?款式不同罢了,我们妹妹还是很招人疼的。”
离港日子越近,淮真越有些忙不过来。
洗衣店在新年假期正式招工开始,引得好些穷困潦倒的白人想进唐人街来找工作。唐人街老一辈大多不讲英文,只得洗衣铺家中几个小辈去给白种工人面试。一到周末,云霞便从伯克利赶回家帮忙,忙的快要脚不落地。
淮真在布力梨神父那里得工作到离港前的礼拜六;除此之外,惠氏诊所关门后,也常有一些唐人街居民想要的药材,经由惠老头办理,成箱的寄过来,统统得由淮真替他清点。惠老头自己却不知在哪里逍遥快活,即便发电报也不知该发往哪里。
直到二月初,帕斯域电报局的堂倌才送了一封惠老头电报信上门来,里头只言简意赅的写着“K小姐,干姜、党参一箱,十五日船送达”。
淮真起的让人照地址毫不客气回:“十四日乘船去港,K小姐干我屁事”。
哪知帕斯域电报局的小伙却说,发往菲律宾越洋电报一个字二十五美分,十五个字,统共三美金五十分。
隔日电报回来,寥寥十字“正好四月十五来港一叙”,压根不提药材应该怎么办。
若不是离港在即,心情雀跃,淮真险些能给他气死。
淮真手头的钱,交了学费之外尽数给了季家,没有什么余钱。因为一早便对南中国口岸上的官方、黑市美金汇率有所耳闻,所以到临走前的礼拜六,从布力梨神父那里结了这三月来九十美金工钱,一并去富国快递换了三百块钱的香洋。三十块钱足够刘霓君拖家带口在上海生活两月,她在香港既不交房租,宿舍也供免费早晚餐,返程船票由学校替她支付,三百块怎么算起来都足够了。临走前几天,罗文又去富国快递跑了一趟,替她换了三百块孙大头与袁大头,连带她上回回国的钱一块给她五百块带在身上,说香港鱼龙混杂,什么货币都有用得上的时候;又或者总得去一次岭南玩,不可能用不上银元。又将自己在美国汇通银行香港分行的户头交给她,叫她随时缺钱,便打电话问家里要。
香港前年起便和美国通了国际长途电话,这倒提醒淮真,特意去报社往花街公寓订了半年份的《华盛顿日报》,让她替自己留意着上头的消息。等她住进教会宾舍便告诉云霞联络方式,如果有和西泽有关的消息的话,务必打电话,或者发电报到香港告知她。
一家人几乎就这么一气忙碌到过年,直至送淮真上船那个早晨才缓过劲。
淮真的行李不多,一人拎足矣。除开季家人,云霞仍旧叫上早川一起为她践行,因为两人都知道码头拥挤,教授夫妇要照顾女儿,恐怕照应不了这么多行李。
教授随一早来电报说“船上见”,等到码头上却不见人。直至听说淮真是二等船票,早川才说,“请一起上船去。”
云霞诧异,“我们上船,跟妹妹一起去香港?”
早川道,“远洋轮渡的二等舱旅客可以邀请客人上船。”
淮真这才恍然,原来教授说的“船上见”真的是指船上。
第一次听说乘二等舱的事项,一家人跟在为淮真拎箱笼的早川背后,在船上仆欧注视下登梯上船,不免都有些惭愧。罗文回头来搂了淮真一下,两人都想起第一次乘圣玛利亚入港时发生的事:梦卿吞药垂死,才换来老鸨从水手手里贱卖的三等舱一张床躺;受白人医生照拂,去头等舱借用盥洗室洗个澡,仍不免造人一番奚落。
不过往后阿福洗衣一切都会很好。
淮真对罗文一笑,握了握她的手。常年不分寒暑给人做家务,手上头生了厚厚老茧,也不知她觉不觉得暖。
仆欧带着到了舱里,揿响门铃,一个盘着芭蕾发髻、眼睛黑亮亮华人女孩儿来开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