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量闭着眼睛,一瞬间倚在椅子上的他,像是骤然之间老了十岁,他瘫在那里,一动不动,师老板也没有着急,在这屋子里随意的踱起步来,苏妍则举着蜡烛,亦步亦趋的跟在师老板身后。
看上去,师老板是在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这间屋子,苏妍则是跟在他身后,一步步跟随着他的,最忠实的仆从,实际上,苏妍清楚,这间屋子,这间甚至看上去有些像是地狱一般的刑房,是由师老板亲手,一点一点打造而成的,若说这里有什么地方他不熟悉,简直就像是笑话一样,而为什么他要在这里仔细的观看这一切,苏妍也不知道。
她一边想着,一边向前走去,一步一步,苏妍光顾着举起手里的烛火照亮前面师老板的路,没有注意自己的脚下,走着走着,她脚下就是一绊,她惊呼一声,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前栽去。
苏妍向前一个踉跄的同时,师老板立刻回转过身子,伸出手扶住了苏妍,苏妍被师老板一扶住,这才顺势站稳,可她手里的烛台已然倾泻,眼看那跳跃的烛光就要烧到师老板的衣服,苏妍想也不想,立刻手腕一回转,也不管这烛火倒转方向后,是往她的脸上燎去。
师老板的眼神不变,苍白的手指只是轻轻一拂,那火焰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立刻在他的指尖下熄灭了,苏妍的眼睛已经感受到了那烛火的温度,只觉得眼膜上的水分都一瞬间蒸干了,但是就在她闭眼想要迎接那种痛苦的时候,她的眼前感受到的火热与光明全都消失不见。
剩下的是骤然黑暗下来的视野,和余温犹存的空气。
苏妍迟疑的睁开眼睛,但只是微微睁开一瞬,她就赶紧闭上了眼睛,刚才烛火那炽热的温度犹在,苏妍不由得心有余悸,却感到有一只冰凉的手在她的眼皮上淡淡一点:“睁眼,没事了。”
那声音,正是师老板的,苏妍听着这声音,不知怎地,心里就骤然安下心来,她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只有微微的光,从窗上特意做的极小的透气孔里照进来,师老板背对着这光站着,看不见他的脸。
苏妍把手上的烛台扶正,低声对师老板道歉道:“对不起……”
“把蜡烛重新点亮吧,”师老板道,背过手,让自己的半边脸出现在光线下,然而,即使是有光线照在师老板的脸上,旁人也看不清师老板的表情,那张苍白的脸,在光线下却仿佛更加不清楚了,甚至五官像是要融化了一般,竟然隐隐约约有些模糊。
“我能把蜡烛熄灭,”师老板说,“但是点亮它却不可能了。”
苏妍低下头,没有人知道她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子,她轻声,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这是我的选择。”
说完,也不管师老板到底听见没有,她右手一错,形状优美的在蜡烛上轻抚过,蜡烛的光芒又重新燃烧了起来。
只是这次蜡烛并没有像刚才一样,发出灿烂的,橘红色的跳跃的火焰光芒,而是发出一种冰冷的磷光,白色的,如同骨骼一般的颜色,在火红的蜡烛上跳跃着磷火,显得有些诡异,然而师老板却似乎是在这样的蜡烛下更加放松了,他转过身,走到叶量面前,轻柔的道:“叶老板,我刚才已经给你时间了。”
叶量闭着眼睛,许久才道:“什么时间。”
“抉择的时间,”师老板轻声道,苏妍想要为他搬来一把椅子,却被他制止住了,“叶老板,把可可留下的那东西,交给我吧。”
“呵呵,”叶量有气无力的笑了几声,睁开眼,眼里光彩依然犀利如旧,“师老板,可可报复我这件事,无论是真是假都只是烟雾弹吧,真正的情况是你想趁机拿取拿东西,你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他凌厉的扫视了一下面前的这两人:“你们到底是做什么的?做通阴的?”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师老板轻笑一声,脸上的表情变的有兴味了一点,惨白的磷火照的他脸上更加没有人气,“可可死后不停的给你托梦之后,你不是就感应到了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吗?”
“感应?”叶量沉声道,“我没有你们这些人这么恐怖的感知,师老板,我调查的那些死去的人,你能告诉我,他们都究竟去了哪里吗?还有,那些——”说到这里的时候,叶量的声音有了些变化,变的更加咬牙切齿的痛苦,“那些失踪的A—67号的女孩子,都究竟去了哪里!”
“被你这么一说,我倒不像是个开夜总会的老板,”师老板充满兴味的说,“倒像是个卖机器人的老板。”
开了一个玩笑后,师老板微微向前躬身:“叶量,你最好还是老老实实的交出那东西,要不然,还是说,你到现在还护着可可,”他从嗓子里发出一声笑,“可可那孩子,也真是让人出乎意料,没想到她连我也设计上了,可惜心思重,死的太早,要不然留下来,说不定也是个好助力。”
说完这句后,师老板直起身子,淡淡道:“你也不用犹豫或者什么,你应该清楚,叶量,你的一举一动,我早就看在眼里了,包括你和京四派的人联络。”
这句话听在叶量耳朵里,不异于雷击,叶量眼皮轻跳,看着师老板淡漠的脸,他咬牙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哦?不知道?”师老板微微笑了笑,“你不会以为,真安是我故人的女儿,我就会放过她吧,还有你的兄弟康盛,轻轻说了几句,答应他把你死后的生意分给他五成,他就高兴的要死要活。”
叶量的双眼几乎要从眼眶中瞪出来:“不可能……”
“这世上没什么不可能的,”师老板负着双手,淡淡道,“对于结怨者来说,一切皆有可能。”
叶量猛然倒在椅子上:“好,好,你狠,”他仰头望着完全看不清的,漆黑的天花板,叹了口气,似是笑,又似是要哭,“你厉害,你在这里开了这么多年的迷梦,我叶量自负对棔城大大小小的事情了如指掌,可对你的事情,连一根小小的头发丝都不清楚。”
“我也不妨告诉你,”师老板轻声道,“我的名字里,有一个师字,但我到底叫什么,我自己也已经忘了,我所领导的东西,也比你想象的大得多,我领导的,是整个结怨的人,散脉里的人,通常叫我‘阴师’。”
叶量显然也是知道这个名字的,他死死望着师老板,满眼不敢置信,后者又继续道:“这里,是我近年来选的一处地址,风水和布局,都是我精心选取改造的,因为我要完成一项计划,这样的计划,”他低下头,对着叶量笑了笑,“是你们这样的普通人,穷奇一生也想不到,不敢想的。”
“我需要一些年轻,而又天赋卓绝的年轻人,”师老板轻声叹息道,“我满足他们的愿望,他们将会心甘情愿献上自己的魂魄和生命,来帮助我完成这样的计划。”
“可可也是其中一个,”他对叶量笑了笑,笑容淡静,却足够无情,“你懂了吗。”
“京四派不会放任你这样做的,”叶量凝视着师老板,声音渐渐低沉下来,低沉而坚定,“不管是什么东西,涉及到人命,都不会是什么好事情,师老板,回头是岸。”
“哦,”师老板挑了挑眉毛,“你想要来教育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开始轻轻笑了起来,“京四派……在你们的眼里,大概是觉得,只有解怨即正义?你不知道……人心这东西,可比任何通阴的法术都可怕。”
“就算是鬼之怨气,归根结底,也是来自于各种各样的人心,”师老板幽幽的叹了口气,然后又对叶量道,“真安的命,清清的命,和可可这样欺骗了你的女人的委托……你自己选吧。”
叶量的声音带着种不堪重负的疲惫:“她之前给我看过那块白色的石头,但是我刚才回去拿的时候,发现那盒子已经空了,里面有张纸条,让我看完之后就毁掉,说是她已经找到了值得托付的人,如果我想要知道这个人是谁,就让我回迷梦。”
师老板皱起眉头,他低下头看着叶量,突然闪电般出手,把脸低下,看着叶量的眼睛,他眼里放出一种慑人的冷光……叶量接触到那眼神之后,只能直呆呆的望着他……没有一点反抗的办法。
“他没有说谎,”师老板过了一会,放开叶量,后者还是有些懵懂的样子,“他是和京四派勾结上了,但是京四派恐怕还记得和我的协议,也没把他当回事,只是让了杜家的一个小姑娘和真安联系,做了做样子,而清清……”他笑了起来,嘴角扭曲成一个奇怪的弧度,“我终于明白,我想我知道她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