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有座大佛,不是别人,正是那新任县太爷萧乘风。
有人道,不过是个七品芝麻官,哪里算得上大佛。
知情的就笑了,你当他是谁?人家老爹是当朝丞相,胞姐是当今皇后,妥妥国舅爷啊!
有人又问了,萧家家大业大,怎地唯一的嫡子没在京城得个一官半爵,跑来临安当了县太爷呢?
这就得从两个月前说起了——
要说那萧乘风,生得那叫一个顶好,远山眉,桃花眼,真真是面若傅粉俏后生,风流倜傥潘安郎。闲来无事随便出去走一圈,收到的帕子都能开个绸缎房。
家世显赫又仪表堂堂,任谁想他也该是前程大好。只可惜这么个标致人物却是个纨绔,整日就知听曲儿逗鸟,流连花街酒巷,无所事事,不思进取。这萧丞相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奈何人家当时服了软讨了饶,过后该怎么胡闹还怎么胡闹,直把他老爹气的吹胡子瞪眼,索性不再管他。光耀门楣这种事不指望了,荒唐就荒唐吧,只要别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萧丞相也懒得同他计较。
时间一晃,萧乘风长到了十七,到了可以议亲的年纪。人家都说成家立业,有了家室男儿自会安稳下来。萧夫人偶然听了这话,起了给儿子议亲的心思,可巧,不等她去差人打听,有人就上门来说亲了。原是前几日,孙太傅家的嫡孙女泛舟湖上,偶然瞥见端坐凉亭的萧乘风,只觉他俊美非凡,一时惊为天人,当时便小鹿乱撞,芳心暗许。
孙太傅乃两代帝师,为人耿直,在朝廷内声望极高,素日里最宠的就是自己的嫡孙女。虽不喜萧乘风纨绔品性,只是拗不过自家孙女坚持,便脱人上门议亲,想着等成亲后再好好帮着萧大人管管这不成器的儿子。
萧夫人见过孙小姐,觉她知书达理,静如幽兰,很是赞赏。此时得知是孙家想结亲,萧夫人不由心头一喜,当即差人禀了萧丞相,又将儿子叫了来,想着不如就将这门亲事定下来。万万没想到,自家儿子却因这事捅了大篓子。
当是时,萧乘风正醉卧酒肆同那群世家子弟饮酒作乐,小厮寻了来,直说孙家想结亲。不等他起身,众人便调笑道,说是萧公子好福气,孙小姐可算得是京城第一才女云云。萧乘风酒意正盛,撇嘴就笑,才女有何用,琴棋书画怎敌胸前四两,比起孙小姐,我更喜欢杨柳那样的解语花。
这本是句玩笑话,可是不知怎么的就传到老太傅跟孙小姐的耳中了。杨柳是谁?那可是醉风楼的花魁,艺伎中的翘楚,身带异香,美艳无双,不知勾了多少好男儿的魂。可是甭管杨柳再怎么讨男人喜欢,她的身份毕竟在那儿。你萧乘风不娶无所谓,但好好一个官家小姐被你拿来同个名妓比较,这不是生生打人脸吗?
孙小姐悲愤至极,扯了白绫要寻死,孙太傅好不容易安抚好自己孙女。接着上朝参了萧丞相一本,直言他教子无方,欺人太深,越说越气,最后哭得老泪纵横,愣把萧乘风说成了个祸国殃民的主,恳请皇上为他主持公道。皇上很是无奈,按说这本来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可是老太傅是自己的尊师,尊师都要气的告老还乡了,这该安抚了总得安抚不是。一头是自己的尊师,一头是皇后的胞弟,哪方也不好得罪。
皇上正为难间,刚好看到临安死了个县令,朱笔一挥,顺手就将萧乘风塞到了临安顶缺,美其名曰历练,实则是给了三方一个台阶。老太傅消了火,也知皇上这是给足了自己面子,于是跪谢皇恩;萧丞相正愁儿子不成器,倒愿意他去历练一番,自然也是谢主隆恩;众人看完了热闹,都道吾皇圣明。大家皆是其乐融融、一团和气,只有萧乘风哭丧着脸,不情不愿带着小厮去了临安。
这一来就是两个月,除了家长里短,偷鸡少牛,萧乘风也没碰到什么大案。每日闲来无事就四下巡视民情,众人皆知这年轻县太爷不仅俊美不凡,而且大有来头又未娶妻,不少姑娘就对他起了心思。送花递帕的,相请偶遇的,用小厮萧六儿的话说,哪里有自己公子,哪里就有春心少女。
黄昏时分,顾若牵着小五,敲响了衙门的鼓。
“可算来事啦!”刘师爷暗自叫声好,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县太爷也是怀着满腔抱负过来的,可惜就是没案子让他烧起这把火。眼看萧大人的神色越来越哀怨,刘师爷真怕他会因为无趣整出什么幺蛾子,上头可是让自己好好看好大人的,这要是出了什么事,自己可是真担待不起。
刘师爷抚着唇边的两撇小胡子,匆忙跑进了内堂寻了萧乘风,露出一排大黄牙,笑得格外灿烂:“大人,有人击鼓鸣冤啦!”
“哦?”说话那人唇红齿白,魅眼如丝,华服玉冠,俊美似上仙。他半倚在竹榻之上,呷一口清酒勾起唇,“可知是什么人,鸣的又是何种冤?”
刘师爷弯腰上前替他斟了酒,点头恭敬道:“击鼓的是西街寡妇顾姐儿,没说什么冤,只说是有急事要见大人。”
“这次换成寡妇了吗?”萧乘风轻笑一声,斜眼瞧了刘师爷一眼,低头又去饮酒,“师爷这次可问好了,别又是因为什么深闺寂寞来寻本官的。上次来那个高小姐,声似洪钟体硕如牛,一见面就扑了上来,啧啧······本官的腰都险些给她压断,师爷可还记得?”
“小的记得,记得。”刘师爷背后直冒冷汗,只怕大人不悦。自从大人来了临安,夜里不少小姐跑来报案,为的无非是想多瞧瞧大人,次数多了,刘师爷也就见怪不怪了。那高小姐是本地乡绅的爱女,家中财大气粗,一心爱慕萧县令,那晚跑来说是要报案,私下塞给了刘师爷不少银两。刘师爷收下银子,领她见了大人,以为不过是小女儿说说情话。谁知那高小姐一见大人就失了控,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大人已被她扑倒在地,两个衙役费了好大劲,愣是没把她拉起来……
想到这里,刘师爷不由打了个哆嗦,赶紧擦擦汗,讪笑着讨好道:“大人放心,那顾姐纤腰如柳,娇艳无双,定不会作出无礼之举。”
萧乘风起了身,挑眉问道:“你是说,这个顾姐儿是个美貌小寡妇?”
刘师爷见他来了兴致,咧嘴笑道:“正是。”
“还愣着干嘛?”萧乘风挥挥手,嗔怪似的瞪了他一眼,道,“还不快去把人带上来!”
“是,大人!”刘师爷得了令,高声吩咐外头道,“带顾姐儿进来!”
顾若端着骨汤走进大堂,小五跟在她身后,两只小手紧紧揪着她的裙子,怯生生看着四周。见萧乘风正笑着打量自己,慌忙低下了头,没过多久又抬头看向他,大眼睛里满是好奇。萧乘风见这小儿憨态可掬,脸上笑意更甚,同他点了点头,这才看向顾若。女子大概十五六岁,素净的脸上未施粉黛,却带着天然风流韵味,真真极美。小姑娘顶着这样一张苍白的小脸,按说应是羞涩可人,我见犹怜,但是她给人的感觉并不是这样。身姿虽是柔弱,可她眼神却很淡然,挺着脊梁站在大堂中央,神情肃穆端着一盆汤。
察觉到对方视线,顾若没有躲闪,坦然同他对视。男人身材颀长,相貌确实出众,乍看让人惊艳,惊艳也是一瞬,毕竟在顾若眼里,头骨都是相同构造,也没什么稀奇。
眼看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没说话,颇有些含情脉脉的感觉在里面。刘师爷眉头一跳,暗道有戏,忙对顾若挤挤眼,语气十分温和:“顾姐儿,见了大人还不快跪!”
“不必了。”萧乘风回过神来,看了眼那汤这才问道,“姑娘可是有事?”平日来的小姐,真没带着吃食过来的,这小寡妇也是有心,难不成是特地做了排骨汤,想来收服自己的胃?
刘师爷最会察言观色,一见大人目光扫过骨汤就知他在了意,也道这小寡妇真是颇有心计,知道做菜讨好大人。心里想着,面上却是堆着笑道:“大人他公务繁忙,每日勤勤恳恳处理事物,确实辛苦。难为顾姐儿有心,特地炖汤来给大人,可见大人是深得民心啊。不过这汤似乎是凉了,我让人端去热热吧。”刘师爷说着就要去接那汤,不想顾若却没松手,反倒是凉凉看着自己,神情有些古怪。
“顾姐儿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想亲手交给大人?刘师爷刚要松手,顾若却将那盆肉汤塞到了他手里,转而同萧乘风道:“大人明察,我确实是为了这盆骨汤而来。”
萧乘风勾勾嘴角,开口推辞道:“无功不受禄,姑娘心意萧某领了,但这汤在下却是吃不得。”
“大人确实吃不得······”顾若应声说道。
刘师爷有些恼怒,出声呵斥道:“大胆刁女,天下岂有大人吃不得的东西?”
顾若对此不以为意,面色平静对着萧乘风继续说道:“天下有没有大人吃不得的东西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人骨不是大人该吃的东西。”
“你说什么?”萧乘风神色一变,猛地睁大了眼睛,指着那盆肉汤迟疑道,“你是说,这盆骨汤里面有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