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苑公主一下子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这定然是高廷芳正好在此时从密道回来,于是神不知鬼不觉,和苏玉欢再次掉了包。可是,高廷芳怎么会回来?又怎么会正正好好在这个时候回来?那一瞬间,她在沉思之中想到了皇帝说过的话,再结合刚刚苏玉欢透露的信息,她一下子意识到凉王这热炭团似的,死活要见高廷芳的心思别有玄机。
因此,哪怕有一肚子话要询问高廷芳,她却是哂然冷笑了一声:“话不投机半句多,既然南平王世子有贵客来了,我就不在这里碍事了,省得三弟回头耿耿于怀!”
见清苑公主也不进监房,而是转身就走,凉王眼神一闪,终究还是没有如往常一样追上去说些好话,以求和缓关系。毕竟,他今天本来就是因为更重要的事情而来的。确定清苑公主确实离开,大门已经关上,他这才不无凝重地说道:“高兄,我今日前来,不是为别的。之前多亏高兄提醒,我一直派人盯着纪云霄和武宁进奏院,结果……”
“凉王殿下。”高廷芳伸手止住了凉王,笑着说道,“我并非你党羽心腹,就不参预你的机密事了。更何况,我之前就说过,我和纪云霄有私仇,此时再听你说纪家有关的机密事,万一我出一个阴毒的主意,你是听还是不听?我这人虽然不像看上去这么光风霁月,可也不愿意公报私仇。”
“但是,我却要提醒凉王殿下一声,纪家如今纪飞宇有自立之心,人尽皆知,纪太后和你一派,纪云霄又明显另有打算,纪飞宇的两个儿子也在彼此争权夺利,虽说他们实际上彼此已经分道扬镳,外人却仍然视所有纪家相关人为一党。”
见凉王眼神骤然转厉,高廷芳却仿佛没有察觉似的,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所以,这也就意味着,纪太后和你做的事情,固然会牵连到纪飞宇和纪云霄,而纪飞宇和纪云霄父子若各自有什么计划,也同样会牵连到你。我今日言尽于此,你发现了什么,可以和心腹肱股去商议,甚至可以去和纪太后商量,问我却实在是不适合。说起来,刚刚清苑公主来时,还给我说了一件趣闻。”
他也不管凉王是不是表示感兴趣,笑吟吟地说:“听说,前日大理寺卿卢家的家丁和武宁进奏院的卫士当街斗殴,而后给翊卫府全都带走了。卢正怡素来是韦家最忠实的鹰犬,可武宁进奏院却素来自成一体,既不是凉王殿下你能够节制的,也不是纪云霄能够轻易影响的。清苑公主还说,武宁进奏院的进奏官之首郑怀荣被纪云霄派人挟持走了。凉王殿下,听着这些消息,你还不觉得,相比至少看上去是一条心的韦氏,纪家山头实在是太多?”
当凉王离开监房的时候,他终于暗暗下定了决心。他今天来找高廷芳,与其说是问计,还不如说是找个局外人说一说话,借此坚定信念。事实上,他原本还打算将自己连日来收集到的那些消息改头换面,然后试探一下高廷芳,可没想到对方根本就不吃这一套,避嫌的态度非常明显,而且因为清苑公主早他一步到的,高廷芳竟然早就知道了那些消息。可不论如何,高廷芳前后两次的分析都很中肯。
要么就按照高廷芳第一次说的,他和纪家做一个割裂,从此以单纯的凉王来争夺东宫,但他是纪太后的爱孙,这一点在父皇面前的印象已经根深蒂固,胜算很低。但还有另外一种选择,那就是在纪家山头林立的时候,他尽最大的可能性来整合纪家的势力。
如此一来,他在纪云霄身边的暗线得到的消息,就非常值得关注了。
如果武宁节度使纪飞宇真的在东都……如果他能借别人之手除掉纪飞宇……那么纪家庞大的势力,他就可以趁机掌握在手!
送走了凉王没多久,高廷芳甚至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就只见藏着密道的那堵墙再次悄然移开,紧跟着,苏玉欢就直接跑了出来。紧随其后的,便是今日执意跟来的姜明,至于更想跟来的杜至,却因为还担着孟怀赢的身份,不得不留守在翊卫府,以防出现什么棘手的问题。
此时,看到这监房虽说还算整洁,可绝对不能说是雅致讲究,姜明不禁心中暗叹。
想当初在军中的时候,韦钰这个富贵出身的公子也一样吃住随意,和先锋军将卒同甘共苦。如今高廷芳也一样如此,虽是自幼重病养在王宫之中的王侯世子,可却能在这样的环境中甘之如饴。怪不得韦钰抽身离去的时候,却会把高廷芳弄出来放在翊卫府,放手把一切都交给这个不久之前还是陌生人的南平王世子。
高廷芳刚刚没空和苏玉欢多言语,此刻一见他冲进监房,就打趣道:“苏小弟,平生第一次蹲大牢,感觉如何?”
“当然很无聊。”苏玉欢抽了抽鼻子,没敢说自己其实觉得孤独寂寞之类的话,旋即才做了个鬼脸道,“就是没想到居然会被清苑公主险些拆穿了替身的把戏,实在是把我吓得够呛,幸亏公主通情达理。”
“公主为人,当然通情达理……”
高廷芳才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只听外间大门再次打开。虽说是他主动示意姜明去启动韦钰临走时应该做出过的布置,重新放开刑部天牢外的看守,让别人能够来这里拜访他,可这样密集的访客还是让他有些头疼。而更加慌张的就是苏玉欢和姜明了,苏玉欢东张西望了一阵子,最终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大柜子,还死活把姜明一块拉了过去。可等到两人刚刚进去躲好关上柜门,就听到外间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容侯人呢?”
如果不是苏玉欢很确定,自己在清苑公主眼中应该就是一个平凡的路人,他说不定会因为清苑公主特意问自己的下落而隐隐窃喜,自鸣得意。可他很清楚人家问的是自己,关心的却是背后隐情,就干脆厚着脸皮装死,却不想柜子门被姜明直接推开了。
“容侯听到动静,就躲进柜子里去了。”高廷芳看到苏玉欢几乎如同滚地葫芦一般跌了出来,忍不住笑道:“他不知道是公主来,所以吓得躲了。之前多谢公主替我遮掩转圜,否则我和他未必有换过来的时间。”
“我也没有拦住凉王,你不用谢我。”清苑公主眉头一挑,目光落在了继苏玉欢之后,从柜子里爬出来的另一个年轻人身上。虽说她完全不认识此人,但却感觉到了对方身上透出的那股骠悍气息,当下开口问道,“我记得你之前去颖王府赴宴的时候,随行之中并没有此人。”
高廷芳微微一笑,很自然地介绍道:“他不是我的人,是韦钰的亲信。”
姜明没想到高廷芳直接把自己卖了,顿时如遭雷击,尤其是发现清苑公主眼睛死死盯着自己,随即干脆走到他跟前时,他更是觉得手足无措。他在战场上能够毫不犹豫地将刀砍向任何一个敌人,可面对妇孺却总难免犹豫,更何况眼下这位还是天子长女,自家将军的表妹,传说中两人在儿时非常亲近!
“韦钰在哪儿?”
姜明顿时更加狼狈,更加难以招架,只能用求救的目光去看高廷芳。可是,让他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的事情发生了,高廷芳竟然和苏玉欢悄悄溜出了监房,直接闪进了那通向外间的密道!那一刻,他忍不住在心里破口大骂,可看到清苑公主根本不在意高廷芳和苏玉欢,只是死死盯着自己,他只能咬了咬牙道:“我不能说。”
是不能说,而不是不知道。对于这其中的鲜明差别,清苑公主顿时露出了一丝笑容,轻描淡写地说道:“你知道我和韦钰是什么关系,如果你眼下不说,那么回头等我再见他时,我便对他说,他的一个属下不小心轻薄了我。”
暂时闪到密道中的高廷芳顿时目瞪口呆,旁边的苏玉欢也打了个寒噤。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之前通情达理四个字,全都觉得满脑门子汗。高廷芳这才意识到,小时候清苑公主和韦钰就常混在一起,那时候乖巧懂事只不过是在母亲肖琳琅面前的假象,实则她哪天不戏弄几个人玩?
面对祭出这样大招的皇长女,姜明非常干净利落地败下阵来。可是,他当然不会让高廷芳置身事外,直接将其关于韦钰很可能去了徐州刺纪的猜测和盘托出,眼见得清苑公主果然满脸严霜,他就趁热打铁地说道:“卑职很担心将军,还请公主殿下能够请世子殿下全心全意帮忙,否则我家将军……”
“什么将军?”清苑公主几乎立刻抓住了这个破绽,穷追猛打道,“韦钰虽说因为之前救了南平王世子两次,被父皇封为翊府左郎将,可他根本很少去翊卫府,绝不可能有你这样口口声声称他将军的忠心部属。你老实说,他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糟糕,这位金枝玉叶怎么这么敏锐!
姜明只觉得头皮发麻,见清苑公主目光清冷地瞪着自己,他到了嘴边的胡诌最终吞了下去,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这事情南平王世子也知道的……”
韦钰这眼光真是,怎么会找了这么个没担待,看到女人就骨头软的小子!
一面和苏玉欢紧急交流,一面分神留意外间动静的高廷芳深深叹了一口气,随即只能转身出去,对着清苑公主说道:“韦钰就是平蜀先锋使,孟怀赢。”
清苑公主只觉得脑际轰然巨响,待见姜明脸色微妙,高廷芳身后的苏玉欢先是大吃一惊,随即恍然大悟,她终于确定,高廷芳应该没有欺骗自己。
相比韦钰这些年来的苦心孤诣,出生入死,她都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