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勤斋,我像是听过这个名字,在宁寿宫花园以北,三面环山,面对湖水,几乎是紫禁城最偏的地方。给我挑了这样的去处,看来她们是打算将我完全放逐,或者是放弃了吧!
我笑道:“多谢娘娘费心安排,听说那里还是先帝幼年读书的地方,想必是十分清静,利于修身养性。”
佟妃本来想要趁机羞辱,见我如此知礼,一时间竟然也无从着手,便在一旁喝那搬抬东西的太监:“你们可都仔细着些,别磕坏了一点桌角旮旯,这慈宁宫往后还是要住人的,里面的东西都给我保持原样,若有丢失了遗漏了的,你们可要照原样全赔!”
我知道她这是在暗示我,不要拿走慈宁宫原有的一草一物,即便这是我用了多年的东西,也不属于我。她以为这样就能够让我很抑郁的离开,谁知道这样的做法正符合我的心意。
这里没有了我的亲人,我堂而皇之的住着原是太后的屋子,自己也觉得尴尬。倦勤斋虽然偏远,却听说风景极好,又远离人烟,是个清幽的好去处,正符合我此刻的心境,我只想安静的弹琴作画,修身养性,至于其他的,我也不想再费心思去考虑了。
我就带了康泽木和秋葵两个宫女,太监也没带一个,不是他们不愿意跟着我,而是我觉得不能就此拖累他们,我这样一个命如浮萍的人,今日不知道明日的事情,跟了我,怕是今后再不能翻身了。
多年积攒的例银,也都大多分发给他们了,至于孝庄给我留的那些奇珍异宝,我尽数原封不动,给内务府登记造册了。
起先内务府派来查点物品的太监还颐气指使,每念到一件物品时总要提高音量连唱带喝似得记下,后来念到的宝贝原来越多,他的声音也就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快要听不到了。
光是正殿里的东西,他就足足登记了快一下午,最后腿脚只打哆嗦的跑来对我说:“雅公主,这还有好些东西奴才都还没来得及清点,可现在已经日落西斜,奴才还是抓紧时间先安置您吧!”
我拨了拨茶叶盖子,笑道:“公公尽管办差,我在这里等着也是无妨,东西务必要当面交代清楚,若是我走了,再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说我偷拿了东西,我可是不认账的。”
他只好额头冒汗应承下来,偷偷跑去跟其他太监一同商量:“咱们还是对这雅公主客气一点,尽量好生安置,咱们都是见惯了宝贝的人,可光看上头赏赐给她的东西,真是看得人耳晕目眩,说不定这迁宫只是暂时,或许三五天就叫她回来了,咱们可不能够这么没有眼色,无端把人得罪了,到时候还吃不了兜著走。”
其他人忙点头称是,马上就有人过来给我倒茶加点心,脸上可都写着殷勤。我也懒得理会他们,只要他们不过分为难康泽木和秋葵,其他的我也没工夫去计较。
倒是佟妃,在一旁坐着喝茶一边等,原先还煞有介事的吩咐这个指挥那个,后来见越来越没有她的事情,话也无从插拨进来,坐在那里倒是无趣,吩咐几声便带着人离开了。
霞光普照的时候,我们三个人才浩浩荡荡的来到了倦勤斋。说是浩浩荡荡,因为我们后面跟着好多内务府抬轿子的太监,抬的全都是我平日在慈宁宫的日常物品,本来还以为带不过来了,谁知道再三推脱之下,他还是不厌其烦的给我送了来。
不止这样,这倦勤斋也早早的派人给我收拾好了,地上擦的是油光水滑,像一面镜子。房间也是一尘不染,连片叶子都看不到。
箱子尽数全都搬到了内堂,领头的太监利落的给我打千:“雅公主若没有别的吩咐,奴才不敢耽误您的清静,这就带人回去了。”
我点头微笑:“多谢公公。”然后示意秋葵包个大点的荷包递给他:“给公公喝茶,还望不要嫌少。”
他千恩万谢的接过去,随意掂量掂量,便知道分量足够,脸上的笑容更加谄媚了,说着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他,他一定尽心竭力的效劳云云。我懒得再理会,自己进了屋子开始打量我今后的栖息地方。
目测这里差不多是一套两百平方的内室结构,五间正房,外加一个起灶间外加一个五十平左右的小院子,院子一侧连着的湖面不算在内。内室的基本家具和用具都还齐全,后面虽然是三面环山,却种上了好些竹子,不会有光秃秃的苍凉之感。
我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倒真是个清静的去处,虽然跟以前那基本活动空间就有上千平方的大宫殿没法比,却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光供我们这三个人居住,也是绝对绰绰有余的了。
我挽起袖子,和秋葵康泽木两人一起动手收拾,她们连忙拦住了我:“这些粗活哪里就容得到主子动手,交给我们罢!”
我笑道:“你们两个别跟我客套这些,咱们相处多年,名义上是主仆,实则我心里当你们是亲人,世事变幻,我们也算是同甘共苦,现在还跟我讲究这些,这么分你我做什么?”
她们两个这才笑着作罢,我便加入她们,一起收拾起来。我简单的分配了房间,正堂的最大一间是我住的,里面有多宝阁的架子隔成了假两间,用于会客和居住两用,而她们两个人都跟我比邻而居,一人挑一间屋子来住,相互之间如果有个什么事情喊一声就能够听到了,也没有了慈宁宫里守夜的规矩。剩下的两间小一点的屋子,全都用来堆放杂物,这样算下来,三个人住着刚刚好。
我们把日常用具,寝帐被品,妆台上的细碎物件全都大致放好之后,天已经完全黑透下来。我对她们两人说道:“快别管我这里了,去收拾收拾你们自己的屋子,早些安歇吧!”她们点点头,都出去了,不一会儿又都进来,抬着一桶冒着热气的木桶说要给我洗漱。
“奴婢原本以为这里没有干柴,还担心无法洗漱,明早也不能烧茶,却没想到这后院尽是干枯的竹子和落叶,用来点火都可以用好长一段日子了,看来这没人打理也有没人打理的好处。”
我听了心里又暖又酸,知道她们两人的性情,也不在乎跟着我吃苦,只好把这份感情记在了心底。
我洗漱完毕,想着这个时候在床上也是睡不着,院子里面好像是有石墩子的,便拿了披风到外头来走走。外面秋高气爽,气氛静谧,倒让我有些意外之喜了,我折回杂物间,搬了一把太师椅出来,简单的铺上了绒布,就这样躺下了。
夜空,真美。尤其是在这里欣赏,似乎有了凡尘中人无法体会到的心境。
我是一片浮云,错落在晴空万里,或者乌云天空,随着光线折射,或聚集或飘散。我是一颗星辰,荡漾在日落山河之巅,俯瞰人情世俗。我是一粒尘埃,随风起舞,缘起缘灭。
虽然佟妃意图羞辱我的计划被落了空,我还是比较体面的从慈宁宫迁了过来,却几乎是颗完全被放逐的棋子,从今以后,没有人会再刻意记起我来,我的生活里也彻底没有了大阿哥和太子。我很有可能在这宫墙一角,孤独终老。
也罢!既然在人前端得那样洒脱,人后就不能够轻易落泪,既然要坚强,就要坚强到底,我一定要活的好好的,方能够不辜负自己。
“这里真是叫我好找。”
一个几乎陌生的男音在附近响起,我警觉的收回仰望天际的目光,扶着椅子坐起来,却见到四阿哥独自一人,披着暗色貂裘披风,正端端正正的朝我走来,他面带微笑,手里好像还捧着一坛子酒。
我对这第一个来访的客人很是好奇,问道:“四阿哥怎么知道我搬来这里,这酒是要来恭贺我乔迁新居的吗?”
四阿哥见我不拘礼节,也笑着随意坐在我身旁的石墩上,把酒放在石桌,笑着说:“可不是,知道今夜你必定无法安睡,便来试试运气,没想到你竟然一个人在这里赏月。”
他抬头看了看,尴尬的笑了笑:“原来今晚只有星星,倒也是好。”
我闻着他身上散出来的淡淡酒气,想必是来的这一路上沾染的,闻着就是极品杜康,这正合我此刻的心意,我忙凑过来打开盖子,一阵浓香扑鼻,我大喜:“你果然是我肚子里面的蛔虫,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你先坐这里等等,我进去拿杯子来。”
其实我也不知道杯子放在什么地方,又想着这个时候秋葵和康泽木想必已经睡着了,她们累了一天再叫醒她们于心不忍,可总不能够抱着这一大壶酒仰头就往嘴里倒吧?
“不用了,我这里都备好了。”说完,他就像是变魔法一样的从披风里变出来一个食盒,里面不止有杯碗筷,还有两盘下酒的小菜。原来他那件披风里面还档着这些宝贝,从阿哥所那么远的背过来,还要走夜路提防巡视的侍卫太监,真难为他了。
“好!够爽快!咱们今天就喝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