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牢内,郑氏虽然没有受什么酷刑折磨,或许是环境烘托,苏落见到她时,只觉得她身上已经没了以往的那种戾气,老态毕现,神情落寞。
骤见苏落,她黯淡的眼眸突然有了亮色,看不出在笑,却感觉到她的欣喜,念着苏落是公主身份,微微见礼,然后道:“老爷,他好了?”
苏落虽然消瘦得不成人形,但神采奕奕,是以她明白,定然是谷梁鸿安然无恙,否则,苏落哪里还会有心思来看自己,她可以不喜欢苏落,但明白苏落对谷梁鸿是真实的感情天择。
苏落点点头:“他当然不会有事,因为老天不仅仅怜悯我对他的深情,也看得见你对他的深情。”
郑氏蓦然的就有些激动了,这在她身上是很少见的情绪,皆是因为听苏落如此说,是肯定了自己杀窦璎无错,也肯定了自己对谷梁鸿的感情被苏落认同。
“老爷无恙,我即使被凌迟,也值得了。”郑氏完全不是讨好苏落或是谷梁鸿,这番话是发自肺腑,苏落从她目光中看出了什么叫死而无憾。
“我不会让你死,该死的是窦璎。”苏落让小丫鬟把食篮打开,把饭菜一样样的摆放在监牢内粗陋的木桌上,亲手拿了筷子递给她:“你好好吃饭,静静等着,我会救你出去。”
“救我出去?”郑氏满面狐疑的自言自语,接筷子的手有些颤抖:“你不恨我,我已经受宠若惊,不敢烦劳公主为我的事操心,只请公主念在卓文年轻不懂事,不要把卓文给老爷下毒的事说出,否则,他也会身陷囹圄。他犯下的罪过,作为娘,我愿意为他承担一切,可我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孩子,请公主您高抬贵手,饶他这一回。”
郑氏杀窦璎之罪,堂审时她一口咬定是因为窦璎勾引自己的儿子,让卓文年纪轻轻就流连秦楼楚馆,不务正业丢进谷梁世家的颜面,并没有说是因为窦璎指使儿子给谷梁鸿投毒。所以,谷梁卓文暂时安然,已经被郑老爹接回自己家里。
这个苏落就不敢苟同了。窦璎可恨,谷梁卓文更可恶,冷冷道:“假如他以后再犯错,还是由你这个娘来承担吗?假如你百年之后,他还是犯错呢?他已经十七岁。应该能分辨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老爷养了他这么多年,至少现在大家都觉得他是老爷的儿子,他这就算是给亲爹下毒,百姓都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他这是弑父。是要遭受天打雷劈的事,你还护着他,你不怕他以后一错再错。到最后一发不可收拾,为祸人间?”
郑氏长叹一声,她当然怕,只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自己的孩子再错。作为父母还是会无条件的疼爱,道:“你说的都对。没有一个父母不是望子成龙,是我没有教导好他,现在悔之晚矣,无论怎样我只是不想他死,请您,高抬贵手,我这里,代替卓文给您赔礼道歉。”
她说着,看了看苏落,然后直直的跪了下去:“同为母亲,请您体谅一个做母亲的心。”
性格使然,她即使跪着,也还是不屈不挠的架势,只是她能给自己跪下,苏落想,她这是痛彻心扉,还有痛定思痛了。
苏落看看旁边的小丫鬟,示意她把郑氏搀扶起,然后道:“我不是看在你我同为母亲的份上,因为,假如是我的安儿以后犯错,我绝不会姑息,关键是要看他犯的什么样的错误,给父亲投毒,这是十恶不赦,你怎能让我轻描淡写的抹去。”
郑氏嘴唇翕动,想开口继续求情,苏落摆摆手制止她说话,告诉她:“我决定放了卓文,是看在你对大叔的真情上,当大叔中毒后,我真以为你会趁机搞乱谷梁世家,并置我于死地,没想到你非但没有和窦璎勾结,还为大叔报仇,所以,凭这个我不仅仅可以饶恕卓文,还可以饶恕你以往犯下的所有错,小蝶的、红玉的、秋芳的、眉秀的、兰香的,还有花匠老顾的,马夫鲁义的。”
苏落说的云淡风轻,郑氏听的汗流浃背,自以为多隐秘的事,却不料苏落了如指掌,听苏落逐个的清点那些被自己杀害仆人的名字,她惶恐的把头低下,在大牢里的这些日子,她已经深刻反省,倒不是为杀那些仆人之事,而是对人世的厌倦。
想当初她还年幼,她亲生父亲病故后,母亲带她改嫁,当年的郑老爹也就是个喜欢舞刀弄枪鱼肉乡里的恶霸,听闻郑氏的娘带着前夫的万贯家财,就托了媒人去说合,而他自己也极力收敛言行,努力把自己做下的那些恶贯满盈之事往侠义上靠拢,又设下计策,终于娶到郑氏的娘,好一段时间,他对郑氏母女还是非常不错的,把郑氏当成自己的女儿看待,还教授她武功,郑氏的娘因此也把女儿的姓氏改了过来,随了继父仙戮苍穹。
好景不长,郑老爹得到大笔财富后,开始发展自己的家业,整天的同那些狐朋狗友饮酒作乐,疏冷了郑氏的娘,虽然没敢明目张胆的纳妾,在外面也是寻花问柳,郑氏的娘后悔自己遇人不淑,自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单单是没了财富,还被郑老爹肆意羞辱,说她是残花败柳,两个人之间又没有孩子,感情一日不如一日,后来,郑氏的娘悬梁自尽,只留下一行字,要郑老爹善待女儿。
郑老爹也有些内疚,于是也就果真对郑氏非常好,只是某个夏日,大雨滂沱,他从外面醉酒而回,误闯进郑氏房里,看正在换衣服的郑氏袒露着年轻女子曼妙的身体,兽性大发,奸污了郑氏,使得郑氏珠胎暗结,这个孩子,就是谷梁卓文。
等郑老爹之后醒悟过来,即使他在外面不停的沾花惹草,也还是顾忌他和郑氏的父女之名分,勒令郑氏不得多言,无奈后来发现郑氏有了身孕,为了避人耳目,才极力说合成谷梁鸿和郑氏的亲事。
郑氏先是没了亲爹,后来又没了亲娘,被继父侮辱,是以性情越来越孤僻越来越暴躁,嫁过来后,更发现自己和谷梁鸿就是人们口中说的天差地别,根本不般配,她样貌平平,谷梁鸿峻拔潇洒,她还比谷梁鸿大六岁,这世间对婚姻是这样平衡的,男人样貌差些无妨,女人漂亮就可以,男人年纪大些无妨,女人年轻更好,假如这种关系反过来,人们就会看着别扭,而郑氏和谷梁鸿,就是这么别扭到现在的,她也于此自卑,于此更加跋扈。
所以,她作为谷梁鸿的女人这么久,还不错,得到了他的尊重,但与爱无关,她表面上毫不在乎,她心里其实非常在乎,所以监牢反省的这几天,她对自己能否被砍头,已经看淡了看轻了,因为在她心里早已心灰意冷,特别是谷梁鸿娶了苏落后,她才发现什么叫夫妻,什么叫情爱,这些东西她这辈子都望尘莫及。
苏落走了,郑氏面对这些美食没有动一口,呆呆的坐着,继续想事情,她想的是,这些事情都该有个了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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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落没有去找上官云飞,而是径直回到家里,想同谷梁春等人商量一下郑氏的事,所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磨难这东西很诡异,每一场磨难之后,有些人会从此陌路,有些人会更加亲近,磨难就如同大浪淘沙,能够紧密相依的,感情会比磨难之前更深厚,苏落和谷梁春就是如此。
他们从一开始的水火不容,到现在谷梁春对苏落感恩戴德更加佩服,而苏落也终于看清,无论谷梁春之前对自己怎样,且原来都是为了个手足之情,如此,因为理解所以尊重,因为尊重所以亲密,她现在把谷梁春当做是自己的亲哥哥一般,遇事才同他商量。
“无论怎样,郑氏和大叔都是结发之妻,而现在她身陷囹圄也是为了给大叔报仇,之前她作恶太多,但即使杀了她那些人也活不过来,而她现在已经悔过,所以我想救她。”
苏落是真不想救郑氏的,那些小蝶们也有生存的权力,而这权力却被郑氏给褫夺,但现在杀了郑氏给小蝶那些仆人报仇,有点趁人之危的嫌疑,若没有窦璎这件事,她会毫无疑问的扳倒郑氏。
谷梁春已经习惯了苏落对谷梁鸿大叔大叔的称呼,道:“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好歹还有个卓文呢。”
时至今日,除了苏落、谷梁鸿等几个少数人外,大多不知道谷梁卓文的真实身世。
他又忧心忡忡道:“可是,郑氏杀窦璎的时候,有妓院的老鸨等众多人目睹,救她出来,有些困难。”
苏落道:“这件事交给我吧,我可以试试看。”
在他们这里商量的时候,凉州卫大牢却传来这样的消息,郑氏在牢里畏罪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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