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倒是确实没办法,她夫婿人还在内阁呼风唤雨呢,想借势整治这位雷厉风行的女御史,也得掂量掂量那位笑面虎似的陆阁部。都用不着小贺兰大人去告状,陆阁部在京耳目众多,抽空随手就能给你收拾了,管你是王公大臣达官显贵都一样,半点情面不讲。
说来因为女承父业,还闹出过一桩阴差阳错的美谈来。
小贺兰大人她爹贺兰谨当年在都察院以贺兰青天著称,大雍不少百姓有冤屈上京告状,都喜欢找这位贺兰青天,结果年前有个百姓得罪了当地权贵,不得已上京告御状,也想去找贺兰青天,奈何他不知贺兰谨已调去益州做总督,便四处询问。
别人以为他要找贺兰瓷,告知他:“贺兰大人啊!你得往陆府找啊。”
“为何往陆府啊?”
“贺兰大人嫁给陆大人,自然是在陆府了。”
伸冤百姓大为震撼,还当是自己见识短浅,犹犹豫豫去了陆府,得知贺兰大人竟从男变女,更为震撼。
不过所幸,最后小贺兰大人还是接了这桩案子,倒是切切实实将她爹的名声延续下来。
(二)
春日尚早,天晚得也早,日头西斜,缀着暮色点点。
内阁机要的值房在皇城最里面的文华殿,距离三大殿亦很近,就算离熙帝住的乾清宫都不远。
下衙时辰,陆无忧自文华殿出来,早有内侍备了轿子送他出东华门。
其他大臣都是迈着两条腿往外走,独他一人晃悠悠坐着轿子,陆无忧坦然自若,出东华门换了顶轿子,又打长安左门绕出去,在内城兜了个大圈子,才算到了都察院府衙门外。
这会天边已是染满橙光,绚烂的夕阳沉坠,映着半个城墙都似涂了一层橘皮似的漆。
都察院里陆陆续续掌起了灯。
不需陆无忧托人去问,衙门口已有吏员笑着过来道:“贺兰大人还在衙门里忙着呢。”
陆无忧挑开帘子,心道,她今晚果然回去的比他迟,当下也不多言,径直下了轿子。
他官服未换,仍穿一身御赐的大红麒麟服——虽然熙帝其实还赐了他一身蟒服,不知道为什么陆大人不乐意穿,就喜欢穿这身四五品官的麒麟服,令众人都十分不解。
不过反正他官大,他说了算。
陆无忧进都察院衙门脚步不停,跟进内阁似的熟门熟路,沿路都是悄无声息行礼的官员或是吏员,人人眼风往里瞟,心中不住啧啧。
等人一走才开了口。
“来来来,赌小贺兰大人她什么时候下衙门。”
“亥时吧?这次总不能比上次还晚。”
又有人道:“那可说不准,这次的案子棘手着呢,刑部那边都派人来了。”
“那她……不会让陆阁部就这么干等着吧?她不走,陆阁部也走不了啊。”
有人“啧”声感慨道:“所以说夫妻同朝为官就这点不好……寻常官员回府,哪个不是娇妻美妾小意温柔,陆阁部要是自个回去,说不准府里灯都没点呢。”
“哎哎哎,慎言慎言!”
“这话我可就不同意了,真能娶到小贺兰大人这样的,你让我回府小意温柔伺候她都无妨啊!……等等,我只是举个例子,并无他想!并无他想!”
“那你还是照照镜子,趁早洗洗睡吧。”
陆无忧绕过几道回廊,对沿路行礼的官员轻点着头的同时,步履如风,不一时便停在了贺兰瓷的值房前。
他手臂倚着门框,窗棱外是快沉到屋檐下的落日余晖,融融暖光打着卷在尘埃中旋转,一抹浮光镀着浅绯色官袍女子的轮廓,她那头如云乌发大都束在官帽里,却仍有几缕调皮地漏下,为女子清绝的姿容增添了些许尘世风情。
这么多年过去了,贺兰瓷倒是美得一如既往。
她低头专注看着卷宗,神色肃然,那些浮光又沿着她光洁的额头,挺直精巧的鼻梁辐散开,宛若一副妍丽多姿的美人画卷。
陆无忧静静欣赏了一会,走过去之前,又忍不住腹诽,他夫人居然看起来比他还忙。
贺兰瓷也确实很忙,以至于她埋首浩繁卷轶中时,根本没注意到陆无忧的脚步声。
直到修长如玉的手指点在她的卷宗上,贺兰瓷才抬眼看见俊逸清雅的男子立于案前,桃花眼低垂下来,轻声问她:“什么时候回府?”
贺兰瓷看了一眼剩下的卷宗,实话实说道:“可能一时半刻看不完,要不你先回去?”
陆无忧从最下面抽出一份,翻开看道:“什么案子这么棘手?”打开便是一份供状,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贺兰瓷认真道:“那桩一家四口被害的惨案,当地府衙草草结案,按察使复审也觉得没问题。然而苦主特地寻到上京来,我仔细看过卷宗,确实有点蹊跷。”她抽出另一份卷宗道,“这桩案子结案说是其家中妾室私通府中下人,心怀不轨,趁机谋害了一家人的性命,秋日便要将该犯妇问斩。然而旁人的供状里,对于这妾室如何私通,又是如何下毒杀害这四口人的,前后言语似有漏洞,我正在看……此番寻上京的是她弟弟,说他姐姐贞烈,当初为妾亦是被迫,又得主母怜悯,绝不出这等害人性命的事来。她弟弟被打了板子,现在还押在刑部的牢里。”
她声线不紧不慢,一字一句说来,有种叫人不觉倾听的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