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生气好不好。
最稳妥的回答是我其实也没怎么生气,从根本上说,你的事和我也并没有直接关系。不过是暂时同住一个屋檐下而已,选择走上一条什么样的路终归是自己的事,无论是多么难言的未来等在远方与尽头,酸甜苦辣,都要一个人承受。
然而年轻姑娘柔软的呼吸暖暖地贴在胳膊上,细碎的栗色发丝带着缠绵的重量落在肩头,像一只收拢了尖牙利爪,乖顺地依偎在他旁边的小动物。傅遇风闭了闭眼,忽而不想那么说。
人非草木,做不到对曾经发生的一切都无动于衷。他初见时欣赏纪千羽的骄傲倔强,再遇时怜惜她艰难困绝的处境,而今也无可抑制的因为她依赖示弱的姿态,内心一片柔软。
说到底这就是个很危险的想法:觉得她值得被更好的对待,于是当那个更好还没有来临时,索性自己先填补了这个空缺,在她一片黑暗的路上,亮起摇晃的微弱火光。
可他内心深处最为惶惑不安的同样也是这点:这是个值得更好的一切的姑娘,而他绝非那个最好的终点。
换做三年之前,他还在奥地利时相遇,那即使知晓未来将要面对什么的艰难险阻,他也一定义无反顾。
可惜今时今地,哪怕多留一刻,都只怕是自私贪得,惹人厌恶。
他一时沉默着没有说话,纪千羽也没有开口,安稳地靠在他肩上,耐心十足地等着他的回应。
不过这个回应到底是等得有点久,她开始用指尖一圈圈绕着自己的发尾,松松地绕几圈后抽出手指,让柔软的长发落回傅遇风的白衬衫上。
随意卷起的头发带出一点细碎的散发,泛出一点毛茸茸的浅色。他以前从未觉得这样的画面来得有多温暖隽永,这一幕却莫名被他深深地记着,许多年后回忆起来也觉得温柔。
纪千羽悠闲自在地重复着这种小动作,他也跟着出神地默默看了好一会儿。下一个瞬间忽然回过神来,傅遇风抬手揉了下眉心,放下手时忽而开口询问。
“千羽这个名字,是你自己起的?”
他问得有点突然且没头没脑,纪千羽下意识答了一句,意识到他开始跟自己说话之后抬头看他。
“不是,是我妈妈。”她摇摇头,自嘲地耸耸肩,“我的两个名字都是她起的,大概从一出生开始我爸爸就不太喜欢我……这两个名字都太柔软了,我猜我妈妈起名的时候是希望我长成个家教严谨的名门淑女,可惜我这人比较不争气……”
她一个人细碎地说了好一阵,语速快起来时发音的不自然就有点明显。傅遇风认真地看着她,在她这一段话说完后摇摇头,伸出手在自己的下唇上点了点。
“柔软。”他说,很慢地重复了一遍,“你这个词的发音有点奇怪。”
“啊?嗯……”纪千羽眨眨眼,思考了一会儿,努力重复了一遍。
“柔——软。”
“你这是在干什么,当我的中文老师吗?”纪千羽意外地看着他,露出一点介于好奇和好笑之间的表情,“这个音我发不太好没错,不过你是我的监护人吗,还要管发音问题,我成年好久了——”
“你的名字在中文里读起来很有画面感。”傅遇风笑笑,仔细地向她描述,“很多雪白的绒羽漫天飘飞的样子,或是一只看起来羽毛干净蓬松的鸟,听上去和读起来的确都很柔软。”
“嗯,然后呢?”纪千羽顺着他的话想了一下,不太高兴地鼓起脸,“我知道我很名不副实——”
“没有。就算这么柔软的名字下面是个桀骜不驯的小姑娘……也是个很好很好的名字。”
“千羽。”
从未有人将她的名字说得这样低回婉转,带着一点近乎呢喃的气音,像是一片羽毛轻飘飘地落在她心上,荡起一阵战栗的嗡鸣。
脸上不受控制地浮上一丝晕红,纪千羽睁大眼,无法动弹地看着他倾身向她靠近——
而后屈起指节,在她的额头上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