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今年的雪下得很大,几场雪下来,不光是路上积了很厚的雪,还有很多人家的房子被雪压塌了,史家在城外的庄子上的庄头也过来报了灾,说是大雪压塌了好些佃户家的房子,除了好几个受伤的,还有个被垮下来的大梁砸到了,当场就死了。
秦夫人吃了一惊,这种事情,最是麻烦不过,因此,赶紧叫管家请了大夫,带了些常用的药材过去,又命庄头先将佃户们安排妥当,一方面减租,另一方面又赏下了银子,等到天气好起来,再修缮房屋。那些佃户也知道这种事情怪不得主家,主家就算不管不问,也是理所当然的,因此很是感激涕零了一番。
不光是史家的庄子上出了事,城里城外颇有些人家受了雪灾,看着顺天府报上来的受灾人数,甚至还有饿死冻死的人数,户部那边的官员急得头都要大了,遇到这种事情,要赈灾,赈灾要花钱,国库里面偏偏最缺的就是钱,要知道,这么大的国家,哪年没有地方受灾,都是要赈济的,还有文武百官的俸禄要发,军队要养着……总之,没有哪一处不要花钱,偏偏国库里的银子捉襟见肘,哪里还挤得出钱来赈济那些因为雪灾受难的贫民。
没奈何,只好再去找圣上决定,圣上也很憋屈,根据户部拿出来的预算,起码需要两万两银子,才能解决这次的事情,这种事,总不能从自个的内库掏钱吧!他内库也没多少钱呢,何况,满宫里的开支都要从他的内库出,他再俭省,太上皇还有那位贵太妃可不是会委屈自己的。
饶是如此,圣上还是咬着牙,从内库里面先拿了一万两银子出来,好歹先弄几个粥棚,不至于让那些贫民冻饿而死,心里更是深恨那些家里有钱,日子过得比他还好,却不知道还清欠银的混帐。
史家跟郑家还有林家等几个相熟的人家商议了一下,又联合了一些还算有交情的人家,干脆将自家上下不怎么穿的旧衣服都收集起来,各家也多多少少拿出了几十上百石的米,交给了顺天府,由顺天府出面赈灾。这是必须的,要不然,用自家的名义去做,就有收买人心的嫌疑。当年田氏取代姜氏占了齐国,可不就是一堆小恩小惠给积累起来的吗?
圣上得知之后,虽说没有明面上表现出赞赏来,不过,心里却记了下来,到了除夕的时候,额外给这些人家赏赐了福菜,很是让不知情的人意外了一番,当然,这是后话了。
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贫苦的人家在这等大雪天气里面,只能苦熬着,靠着顺天府赈济的一碗薄粥度日,富贵人家却在赏雪赏梅,反正路上的积雪有下人清理,他们尽可以对雪景大加赞赏品评。
荣国府花园里面的梅花在雪中开得正盛,干脆便下了帖子,请了亲戚过来赏雪听戏。秦夫人便带着史湘霓过去了,至于史鸿,他倒是没去,他既不可能跟贾赦贾珍他们一群人混在一起,也不乐意跟贾政附庸风雅,干脆就借口要与一干同年聚会,给拒了。
史湘霓其实玩得挺乐呵,她本身水准不差,这些日子以来,又时常跟着林黛玉通信,两人也常有些诗文往来,水平自然也上去了,因此,在贾家那一群姑娘里面,也算得上比较出众了,薛宝钗倒是有才,但是她是个八面玲珑的,自然不会招正经的侯门嫡女不痛快,至于史湘云,早被她哄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快不知道了,竟让史湘霓拔了个头筹,因此心情一直很不错。
秦夫人却没那么痛快,宁国府贾蓉他媳妇秦可卿病了。虽说都姓秦,两家还真没什么关系,秦夫人对秦可卿并不怎么了解,不过前去看望秦可卿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按理说,秦可卿是从养生堂抱养的,秦邦业也不过是营缮司的一个司业郎中,而且还一直打着清廉的名号,据说连给儿子单独请个启蒙先生的钱都拿不出来,即便对养女感情比较深,陪嫁也不可能有多少,虽说据说当年贾珍看重这个儿媳妇,毕竟是要娶来做将来的宗妇的,嫁妆不能太寒碜了,因此,私底下补贴了不少,但是,秦夫人分明看到,秦可卿的卧室内的一些摆设,按照制度规格,分明是御用的物件,有的上面甚至还有着宫中的暗记,哪怕是贾家,用这些也是僭越,起码虽说荣宁二府依旧挂着国公府的牌子,老太太屋子里面都没瞧见类似的东西,偏偏放在秦可卿这样一个小辈的屋里,大家都觉得理所当然一样。
秦夫人立刻知道,自己发现了一些了不得的阴私,因此,强忍着心中的翻腾与疑惑安慰了秦可卿一番之后,又在王熙凤的询问下,向她推荐了一个医术比较好的太医,这才起身准备离开了。
坐在马车上,秦夫人看似若无其事地问史湘霓,今儿和姐妹们一起,玩得是否开心。
史湘霓心情很好,自然就点了点头,说道:“是很开心啊,大家一起联诗,我得了头名呢,就是有一点不好,二表叔家的那个宝玉表弟也跟着凑热闹,他说话总有些轻浮,叫人不喜!”
“不是说宝玉进学了吗?”秦夫人早就听说贾宝玉被送进了家学念书,听说就是跟秦可卿的弟弟,叫做秦钟的一起,如今天天都要上学的,要不然,也不会将史湘霓随随便便就带了过来,这会儿一听,不免有些不悦。
史湘霓灵巧地从荷包里面取了一个梅花香片,放进手炉里面,很快便有些清幽的香味弥漫开来,嘴里说道:“说是他们家学里的那位贾代儒老先生家的孙子病了,老先生忙着照顾孙子,便给家学放了假!”
“这样啊!”秦夫人听说过那位贾代儒,也是个倒霉人,他是贾代善的庶弟,贾家一贯重视嫡子,对于庶子不怎么上心,贾代善那一辈,贾代儒跟贾代修都是庶子,自然无望继承家业,因此便想着走科举这条路,不过很遗憾,谁家也不乐意让庶子比嫡子还出风头,贾代修也就罢了,才学有限,考了个秀才,后来屡试不第,便歇了心思,贾代儒却在科举上挺有天份,二十多岁便考中了举人,正要精进的时候,却被嫡母打压,拿着他生母的性命威胁,私下里面逼得他发誓不许继续应考,贾代善再大的志向也化作了泡影。
秦夫人之所以知道这事,也是因为这里面还有当年刚刚嫁入贾家的史太君的一点功劳。后来老国公过世,诸子分家,贾代善作为袭爵的嫡子,自然分到了大头,几个庶子只不过勉强得了些家产罢了,那会儿举人已经不是那么值钱,荣国府也不肯帮忙打点,贾代儒只会念书,他妻子也不是什么会持家的人物,过得困窘,那会儿天下开始太平,贾代善知道,家族想要兴旺,需要的是读书人,而不是武人,这也是为什么贾政在贾代善那里远比贾赦得宠的原因,贾政从小就知道读书啊!贾代善这下想起来,自己还有个会念书的兄弟了,贾代儒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仓廪尚且不足,自然也容不下多高的自尊,贾代善恰到好处地给了个台阶,除了贾家给家学的经费之外,学生过来上学或多或少也有一定的束脩,便能够解决贾代儒的困境,他自然顺势下来了,开始管起了贾家的家学,一开始的时候,还算出了点成绩,不说出了几个童生,甚至贾敬跟贾珠,也是在家学启蒙的。不过,等到他年纪渐长,精力不足,尤其独子早亡之后,他对家学也没那么上心了,不过是敷衍了事罢了,反正贾家上下也差不多堕落了,跑到家学来的,多半是为了点府上补贴的米粮还有钱财,没几个真心读书的,多半都在家学里面胡混。尤其这会儿唯一的孙子都病重了,他若是还有有心思继续在家学授课,那才叫不正常呢!
不过秦夫人私底下也对贾家的人有些瞧不起,谁家家学里面就一个先生的,倒不像是家学,跟贾代儒办的私塾差不多了!再者说了,贾代儒如今多大年纪的人了,贾家那些小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再请一两个秀才甚至是举人过来坐馆又能花得了多少钱呢,还不够贾赦养一个姨娘,贾政找一个清客的呢!结果弄得没了贾代儒,贾家那些小辈连念书的地方都没有了,还想要靠着科举翻身,简直是做梦!
秦夫人对贾家简直是绝望了,这样一个撕掳不开的亲戚,偏偏上下似乎没一个脑子清楚的,那个秦可卿屋子里面放着的一些珍品乃至贡品,简直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如果那会儿有这个说法的话),让秦夫人每每想到都心惊肉跳,生怕连史家都连累了。这会儿听说贾代善的孙子也病了,不由叹了口气,说道:“贾家那位六太爷这辈子也就那一条血脉了,回头提醒我一句,到库房找根好参送过去,也算是为亲戚家尽点心!”一边伺候秦夫人的春柳赶紧点头应是,她跟史太君身边的鸳鸯一样,是拿着库房钥匙的大丫鬟。
史湘霓对这个没多少兴趣,她又没怎么听说过贾代儒,只是在那里有些兴奋地跟秦夫人说着他们一群人作的诗,秦夫人一边含笑听着,心里面飞快地盘算着,那位秦可卿究竟是个什么身份,史家应该如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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