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她没有说页码,而是随便翻了一页,是第八十一首。
淮真念了个开头,“如果我活到可以书写你的墓志铭——”
他接了下去,“或是你生存到我在地里腐败,至彼时你音影长存,而我早已被遗忘。你的名字将享有永生,而我却已腐败,只留下一介坟墓,于是你长存在人们眼中,借我温和的诗句,万人聆听、万声唱颂,凡人终将死亡,你却永生。”
淮真来了精神。眼睛亮亮的坐到床上,又翻了一页。
不等她确定页码,西泽接着念了下去:“我是你的奴隶。除了用以侍奉你的时间,我还剩下什么可做?我无所事事,直至你传召前来;我不敢质疑苦涩的离别时刻,也不敢用妒忌的思想,揣测你的去向,或都做过些什么……”
一开始,淮真只感慨于他超凡绝伦的记忆力。念着念着,淮真抬起头来,看他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那双黑色眼睛带着笑,看她看的聚精会神。声音很轻很淡,却有些欲盖弥彰的让人觉得他有备而来,深情款款。
原来他不是在念诗,是在表白。
念完之后,薄薄的唇紧紧闭起来,嘴角挂起这张淡漠脸孔上唯一一点笑,仿佛将他整个苦涩灵魂述说完毕之后,内心终于获得最初最原始的宁静,可以任人宰割,任人践踏。
陷入钟情的爱恋,就像被卷入黑洞,明知无路可逃,却无心逃脱,自甘堕落。那一瞬间,淮真觉得自己好像也懂得了。
她说:“Youjusttoldmeaboutyou。”(你在把自己讲给我听吗?)
西泽笑着不置可否。
盯着他的笑容,淮真突然想知道,她的爱人十二岁那年在做什么呢?
于是她问他说,“我想听在这里发生的故事。”
西泽仔细思索片刻,终于控制不住的笑起来。
两个人都想起了今早列车上淮真说的,只有古早的亚洲妇女会这类问题。
她微微支起身体,看他笑得不能自抑,有点郁闷。“我没有揣测,我只是很好奇……你可以只讲你愿意讲的部分。”
他轻声说,“Pleasecometomyarms。”(来我怀里)
她很乖的钻进他怀里,两人一起躺倒在床上。小小的床却并不像它看起来那么拥挤。
天花板上用油漆漆成漆夜,上面有炫亮的涂料涂满各式各样的星球。
淮真心想,原来她的爱人拥有一颗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小小星球,这颗星漂浮在浩渺宇宙的角落,不为人知。原来十二岁的西泽躺在小小床上,在小小的梦里游览了整个宇宙,孤独,却自得其乐。
他给她讲来到这里的经历。
“也许因为叛逆来的太猛烈,也许因为纽约同龄的小学六年级生都迫不及待把第一次给了妓|女,也许因为祖父希望我得到一些政治熏陶,也有可能是因为我没有母亲,而祖父坚持认为‘世界太危险,所以小孩需要两个父亲’……总之,我在十一岁那年有了一名以严苛著称的教父。那年他只是个柯立芝政府的商务部长。以一次夏令营的名义,祖父委托他带我来内华达,在这里度过一个夏天,和整个中学一年级。他对我非常严厉,向我灌输了许多他以为异常正确的政治立场。”
淮真总结道,“排华,以及你的内华达口音。”
西泽亲了亲她,笑着说说并不止这些,还有很多共和党保守派孤立主义的思想。
他又给她讲了一些小故事,比如学校有许多同龄人并不会像在纽约时那样接触到许多‘肮脏’的东西。男孩子们无非打打球,周末去雷诺赢一点小钱,或者去洪堡湖宿营。但你无法阻止青春期的男孩干他们想干的任何事。有一次宿营时,和他熟识的快餐店老板的儿子,在湖边森林,用汽车旅馆买来的避孕产品,有三个女孩轮流和他做|爱。因为中学宿营老师发现学生走失了,在四处找寻从帐篷里逃走学生,以防他们被野狼伤害。他在春天里零下十度的绿洲里给他们望风,裹着三件防风大衣冻得瑟瑟发抖。
淮真笑起来,“那么冷的天气怎么做|爱?一旦将皮肤从衣服里露出来,几乎就会立刻冻僵。”
西泽也笑了,“我一直也很好奇。”
淮真说,“那你呢?为什么没人邀请你加入……”
他说,“我懂得这种事是在几个月之后了……”
淮真一时没回味过“懂得这种事”是什么意思,仍喋喋不休的说,“如果我是那个男孩子,搞不好会因为第一次经历变得早泄……”
西泽声音很轻的说,你怎么懂那么多。
安静了几秒,淮真问他,“几个月后你有尝试和哪个女孩子在树林里——”
他打断她说,“Nope。”
她接着问,“Athome?”(在家?)
西泽没讲话。
淮真微微睁大眼睛,“Onthebed?Thisone?”(在这张床上吗?)
西泽接着说,“是在这张床上,不过只有我自己。”
淮真花了一点时间去思索只有自己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