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云醒觉过来这才明白琼芳在取笑自己。当时他身处水洞乍见琼芳之时只因多年不曾启齿言语自是口齿不灵这才满口“窝果卜丝师”。他叹了口气双手一松便将琼芳扔回床上去了。他转过身去自管挑起面担。淡淡地道:“琼小姐难得水瀑相逢扬州二次巧见盼你珍重玉体再会了。”琼芳怕他走了大惊便呼:“卢哥哥跟你闹着玩的你别生气啊!”
卢云是个骄心忍性的人当年京城再会纵使满腹相思也是倏忽来去即使以顾倩兮的手段却也拉他不住如今不过与琼芳萍水相逢心中更是了无牵挂只待离开这间破屋那便是千山万水永无相见之日。所谓一物降一物顾大小姐没法子对付的琼大小姐却有办法应付眼见卢大人拂袖而去随时都要推门而出琼芳却是不慌不忙她先把两只小手一举遮住了脸面跟着呜地一长声竟然低头啜泣起来。
卢云正要推开房门却听少女夜半啼哭琼芳居然泪洒当场卢云停下脚来蹙眉道:“你又怎么了?”琼芳收住了泪水摇头道:“我已经死了。”
琼芳语不惊人死不休第一句话便说自己魂归极乐料来卢云不得不理。哪知卢云已知这位美姑娘老是调皮捣蛋满口胡言乱语做不得真摇了摇头便要举手开门脚步才动便听悲声哀嚎大起:“爷爷!芳儿要死掉了!你快来救芳儿啊!”
琼芳放声大哭哀哀婉转低低戚戚让人心生侧然。卢云叹了口气只得转过头来。状元爷才一回小姑娘便又收泪止哭噘嘴无声。卢云呆了半晌便又转向门去岂知头颈才动少女旋即恸声啼哭声若洪钟。
卢云走了又停停了又走每逢自己转身推门必然引得琼芳大哭大叫可只要停下脚来她又收泪止哭竟是屡试不爽。卢云终于生气了沈声警告:“你举止怪异究童意欲何如?”
琼芳斜坐床边哽咽道:“你先过来坐下我慢慢告诉你。”卢云不愿靠近她摇了摇头便要迈步行开脚步才一举起雷霆般的少女惨哭便又大起:“爷爷!芳儿死掉了!你快来扬州收尸啊!”
天下女子万万千气韵仪态大不同。看公主温柔情兮高傲胡媚儿凶狠、娟儿娇憨可说各有千秋。但要说到“刁蛮”这两个字却没一个女子及得上琼芳。
琼芳无所不刁既刁蛮、又刁钻撒起娇来宛如小女儿可爱脾气上来却又可以轰天炸地宛如晴天霹雳。以苏颖的狡黠灵活也只能和她勉强打成个平手卢云老迈年高却要如何招架刁钻美女?想来只有给耍得团团转的份儿了。
果然卢云叹了口气想起这女孩儿坠入水瀑曾与自己共历生死大险却也不好公然置她于不顾只得走了回来要听她把话说个明白。琼芳抛下了少阁主身段连番来欺势道自然厉害。她见卢云双眉紧蹙虽然坐于床沿却只低头望地想来根本不愿与自己说话。琼芳收住泪水叹道:“不许做那鬼样子好生难看。”
老学究换了个容情闭目养神琼芳眼眶一红哽咽道:“这也不好看来像是傻瓜。”卢云心下着实不悦一时双目圆睁沈声道:“你到底想如何?”琼芳见了他的凶貌不由满心畏惧抽抽噎噎间再次哭泣出声。
倒楣透顶的小年夜卢云心下疲倦不由摇了摇头。他昨夜才从顾府出来满腹心事无人诉谁知还要陪这天真少女玩儿?想到烦闷处只得伸手抚面低声道:“琼小姐我还有事要办请你莫要胡闹。”
卢云出言责备琼芳却只哽咽摇头哭道:“没礼貌。”卢云讶道:一我没礼貌?“
琼芳含泪点头:“爷爷说过和别人讲话要先说自己的名字。那才是有家教的乖宝宝。”
卢云心下不快登时沉下脸去。那琼芳倒也有求必应一看他低头思故乡立时又哭了起来。卢云实在拗不过这个小姑娘却又不能把她一掌打死只能僵着一张老脸寒声道:“在下卢云见过琼姑娘。”
琼芳自知得计口中却呜呜哭了起来摇头道:“胡说你不是。”卢云按耐了脾气道:“我是。”琼芳放声大哭:“你乱说那方才问你对联你为何答不出?”
卢云叹了口气低声道:“都是往事了何须多提?”
卢云满腹感伤区区三言两语道来自得一把心酸泪。琼芳却不领情她挥手踢脚大哭大闹:“不管!不管!你一定要说!不然你就是假冒的!”琼芳娇娇女樱口频哭唤听来有如乌鸦扰人卢云耐不住烦只得道:“行我说。”
琼芳大喜之下便又住口了一片宁静中卢云深深吸了口气低头沉思间却迟迟没有声音出来琼芳正要再闹却听卢云咬住了牙勉力道:“大雨淋漓洗净大街迎学士……”回思京城云烟他心中一酸只得别开头去低声又道:一天雷霹雳……打开天眼……看文章……“
轰隆一声天雷打落金峦殿雨水打得四下一片水气金台上的九五至尊仁慈和蔼台阶下的新科状元高材傲物两人一个垂含笑一个跪地凛答背后响起了喝彩只消回望去便能见到大殿旁笑吟吟的岳丈回家之后便能见到那暗生闷气的倩兮……在那个喜气洋洋的北京里有侯爷、有仲海、有定远……那是个好不热闹的中秋月圆……
雪花纷飞扬州孤寒雪夜卢云回到了破屋孤身独坐那嘴角隐隐牵动像是流泪的石像。
很像真的很像……琼芳暗暗惊呼面前那张面孔像是失落了什么又像是强忍着什么……琼芳看得出来面前的卢哥哥想要藏住他的情思他想躲起来……
十年过去了上苍无尽击打终将卢云打为一柄藏锋古剑让他光辉缩敛神气内藏再不露一点心事。只是无论他怎么努力隐藏心境他还是瞒不过少女敏锐多情的目光……因为这样悲郁多情的脸庞琼芳早已见过。也正是因为这身无奈落拓方才让她管不住自己连夜过来寻访……
也不知过了多久琼芳拍手欢笑道:“正牌货!你果然是景泰朝一甲状元爷长洲知州卢云卢哥哥。不是冒牌的喔!”说着大了胆子拿起了卢云的两只手作势去拍。
卢云听琼芳叫破自己的来历却也不感惊讶想来昨夜裴邺一定告诉她了。只见他神气默然轻轻挣脱琼芳的小手。琼芳见得卢云的内敛却是一点也不感到陌生与这男子相处她好似熟稔之至什么也不必想便知该怎么对付。霎时双手举起形如小猫洗脸先呜地一声又哭道:“完蛋了。”
眼看卢云毫无知觉琼芳登时挥舞手脚大哭道:“完蛋了!你没听见么?”卢云醒觉过来只得咳了一声:“完蛋什么?”琼芳哭道:“我遇到麻烦了。”
终于说上正题了琼芳一个心念便是把卢云当成了万灵丹只要能说动此人援手那就万事不愁了。难得有机会当面哭诉自要抓紧时机。耳听麻烦到来卢云自是面露疲倦低声道:“有人要为难你么?”琼芳用力点头一把拉住了他大哭道:“是啊!是啊!一个月前有只疯狗冲入太医院汪汪乱咬好生凶狠……”琼芳说话不着边际卢云不免有些纳闷反问道:“疯狗?真狗还是假狗?”
琼芳脸上一红大声便道:“疯狗就是疯狗!哪还分什么真假?这只疯狗穿着黑衣服头上带着黑头罩见人就咬武功好生厉害一路还打伤了好多人卢哥哥他们要找我的麻烦哪!你得帮我!帮帮我!”正哭得厉害间卢云心下微微一凛想起今夜遭逢的黑衣鬼众沉吟便道:“黑衣人?他与今夜那帮人有关么?”
琼芳今夜险些受辱一提这帮黑衣恶鬼自是又恨又怕她双手掩面忍泪道:“我不晓得他们是不是一伙的……可我晓得他们全都是……”说到忿恨处不由握紧了拳头尖叫道:“镇国铁卫!”
大鸟双翼全展睥睨天地万物这是几个时辰前亲眼所见的图徽早已深深烙入脑海。此时乍然说出鬼名屋中竟似飘起了阵阵寒气让人不得不怕。卢云久不问世事自不知“镇国铁卫”的大名也不知是朝廷新立的厂卫还是什么江湖黑帮。他拍了拍琼芳的背心略做安慰问道:“镇国铁卫……他们是朝廷的下属么?”
昔年景泰王朝专用厂卫监管群臣江充辖有锦衣卫、刘敬下管提督东厂这个“镇国铁卫”若是朝廷暗中喂养的刺客自也不足为奇。琼芳迟疑半晌嚅啮便道:“我……我也弄不清楚……反正月初太医院先闯进一条黑衣疯狗他边叫边咬一口气咬伤了五十八名好手好生凶狠之后还打伤了哲尔丹闯入惠民药局又伤了我的……我的……”说到此处睑上一红竟没把话说完。卢云奇道:“又伤了谁?怎么不说了?”
琼芳低垂目光转开了话头细声道:一卢哥哥你认得现任的华山掌门么?“
卢云回思往事沉吟道:“现任的华山掌门……你说得是苏颖那小孩?”琼芳连连颔道:“没错正是那小……”她满面飞红忙道:“喂人家年纪不小了你别这样唤他。”
昔年宁不凡封剑退隐卢云便曾在华山见过苏颖当时见他形俊貌美悟性不俗便曾啧啧称奇。他听琼芳语带抱怨撇眼去望只见小姑娘脸上带着一抹羞红卢云心下了然已知这位苏君地位不同必是小小玉女的心上人。
琼芳见他眼光飘来不由有些腼腆忙道:“嗯……他……他是我的……我的好朋友你别想歪了。”金童玉女佳偶天成琼芳越是如此说话卢云越作如是观他微微一笑便道:“这位苏掌门人在何处?莫非也在江南么?”琼芳叹道:“别提了他至今重病卧榻哪里能来江南?若不是为了找他师父……我……我也不会去贵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