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靖辞雪首次进弥月皇宫。
传旨太监在前方领路,四名带刀禁卫军分立两侧。
靖辞雪一手牵着景诺,长衫如雪,缓步走过长长的红墙冗道。暮春的风轻轻拂面,面纱微晃,一双美目清寂淡漠。
父相曾与她说,为后者,当有四平八稳之风,遇急不慌,遇险不乱,举手投足间风华自现。
她是斓瓴靖后,这股四平八稳之风在她身上已然如浑然天成,还多了一份淡淡的独属于她的韵味。熟悉她的人,谓之“端庄下的疏离”;旁人见她却觉有一股气势,足令人望而生畏,或敬而远之。
在斓瓴国时,有次她去紫宸殿,祁詺承不在殿中,负责打扫的宫婢不小心打碎一只花瓶。彼时靖辞雪觉得纳闷,她明明一句话都没说,就那么站着等人,余光里却瞥到那宫婢行完礼后不自知地后退,退着退着就打碎了花瓶。她印象中,凡灵宫的宫婢是不怕她的,反而更怕素珊。
当晚,一番缠绵后,祁詺承见她有心事,细问之下不禁笑出声来:“雪儿你肯定不知道,当你站着不说话,眼睛轻轻扫视时,那是种目下无尘的世外之风。与其说她们怕你,倒不如说是像对待神明一样的敬畏。总而言之,雪儿你缺乏亲和力。素珊这点确实强过你,她善与人沟通,严厉与亲和间张弛有度。不过,你就是你,与我而言是真实美好的存在!”
一番话,有褒有贬,末了还有一句深情的甜言蜜语。靖辞雪听后,忍不住轻笑。蓦然一枚吻落在她眼皮上,祁詺承在她耳边低喃:“雪儿。你的眼终于会笑了……”说话间,将她抱得更紧。
阿承……她的心,猛然一阵抽痛。
景诺端着与他父王极其相似的脸,不苟言笑,小小人儿迈着平稳的步子。突然感觉到牵着自己的手紧了几分,他不动声色地抬眼,看到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里。悲伤一闪而过。他抿了抿唇。神情稍稍紧绷。他不知这种怪异的感觉从何而来,只是下意识地反握了下那双大手。
靖辞雪低眼,却见景诺目不旁视地走在身边。这无声的鼓励让她心下有些动容。
多相似的父子啊……
一处高高的楼台,立着两道身影。
“国主,到时辰该喝药了,奴才扶您回去吧。”马立忠弯腰轻声提醒。他约莫五十岁模样,是弥月皇宫里权势最大的公公。
弥月国主仿佛没听见。那双被病痛折磨的眼睛有些浑浊,但自那道白色身影出现时,他的目光就十分精准地落在她身上,从未离开过。
“国主?”马立忠又出声轻唤。
他终于听到了。但说出的话像在自言自语般轻喃:“……真像。”像的他一度以为是那女子回来了,来接他一起去另一个世界。
马立忠听到这声呢喃,目光也落在冗道上。似乎……真的有点像。
……
靖辞雪随传旨太监来到了常宁宫的一座偏殿。传旨太监恭敬地向她请辞回去复命。殿里的宫婢嬷嬷对她甚是客气。那四名带刀禁卫军未曾入殿来,也未曾离去。而是守在殿外。不知是保护,还是软禁?
“这里是皇爷爷的寝宫。”靖辞雪挥袖遣退众人,殿内空旷下来与凡灵宫有些相似,一转身,就听到景诺在说话。
除了冗道上的一次反握,景诺没给过她好脸色,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有些像在自言自语。靖辞雪却知他是在与自己说话,而她也知道,常宁宫是弥月国主的寝宫。当年父相给她的那些书里是有记载的。
景诺坐上暖榻,静默不语,甚至不看她。
“你害怕吗?”靖辞雪在椅子上坐下。
景诺终于看了她一眼,目光如景玺一般的锐利清透,“我是男人。你都不怕,我怕什么。”语气没有起伏,却带有一种桀骜。
接下来,两个人就那么安静地对坐着,气氛和谐。直到午膳时辰,许是知道殿内两位主子喜静或奉了上头命令,宫婢们送了膳食进来后就退下了,殿里仍然只有他们。
期间,靖辞雪忽又问道:“你喜欢素珊?”
提箸的小手一顿,景诺垂眸看碗里的米饭,然后嗯了声,继续吃饭。动作优雅,不紧不慢。
膳食撤下,两人又是无言对坐。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景诺眨了眨眼,似有些犯困。靖辞雪几不可闻地一叹,到景诺身边坐下。景诺没有不悦,反而任由她将自己抱进怀里,靠在她腿上。
“睡吧。”
景诺静静地趴着,靖辞雪一下一下学着煊王妃的姿势轻轻拍着,听他的呼吸渐趋匀畅。安静的大殿,景诺突然开口问道:“你把我当做你夭折的儿子了吗?”
“好像是的。”靖辞雪也不清楚,只是由心底而生一股爱怜之情。
“你想他吗?”景诺又问。
“想。”靖辞雪抬眼看向殿外,清寂的眼眸疏离不再,只有淡淡流动的思念和忧伤。那个没见过面的孩子,他是像月伊一样灵动活泼,还是像景诺这般清冽倨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