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毓秀院内,陶氏躺在黄花梨架子床上,一头青丝披散,此刻,她伸手轻轻捶着腰,愈发感慨自己老了,只要天下了雨,这腰就酸痛不止,想着,她抚了下自己不施粉黛的脸,这心里想起的却是白日里女儿说的那番话。
自家女儿小时候的一幕幕尚历历在目,也自然记得徐王世子与女儿不仅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容貌上也是一等一的登对,瞧着便是对“金童玉女”。而这徐王世子归来后,她虽是未曾得见的,可倒也派人偷偷去打听过,这容貌自是不用说,也知晓了他目下身边连个侍妾也没,且无恶习,这为人处事也低调。便是这样一个人,放眼望去,整个京都城恐也找不出第二个。老实说,若不是她存了私心,还甚至觉得自家女儿配不上呢。
可那丫头倒好,却说只拿他当做是个哥哥?
陶氏不禁蹙了眉。
待苏绍华沐浴出来,见到陶氏黛眉紧锁,手不停地敲在腰间,完全是一副酸痛难忍的样子,顿时生出了些心疼。
陶氏这腰酸也算老毛病了,每逢遇见下雨,甭管白日还是晚上,这腰就会酸的厉害,而任是用了什么法子来治,甚至荀九诊断后给她针灸了半个月都没能缓轻些,只要下了雨,该酸的还是照样酸。
偏生这段日子,因着西夏的和谈使者即将来京,这宫中上下忙着筹备接待,他也甚是繁忙,这每每回府,早已疲惫不堪,自然也忽视了娇妻。
苏绍华心生愧疚,他大步上前,坐上床伸手搂上陶氏的腰,轻柔捏了捏,心疼道:“锦儿,瞧你这般模样,还是去请荀神医再给你瞧瞧吧?”
陶氏半倚在苏绍华怀中,闻了闻他身上的清爽味道,听他提到荀九,这心里倒是分外想与他说说话。不过有些事她倒还不想说,比如荀九与苏珗源二人之事。这二人之事目下还未张扬出来,在府内,恐也只有陶氏与苏寻几人知晓。而这自然是陶氏命人先把此事压下来的,毕竟这是件伤风败俗的丑事,又还未有善后的办法,只能先当没事发生一般了。
这件事不想说,可有件事却是不能不说,那便是“皇帝病重之事”了。
是了,之前听了荀九之言,她便觉得是真有其事的,可再仔细想想,这圣体有恙,即使瞒着,也不至于皇宫内任何一人都瞧不出些端倪来。
陶氏想了想,便启唇道:“妾身被你揉着便没那么酸了,哪里用得着去请荀神医。不过妾身有一事堵在心里倒是真难受。”顿了下,她抬头直视苏绍华的眼眸,也不拐弯抹角,道:“便是听说当今圣上染疾,不知可有其事?”陶氏与苏绍华成亲也有二十几载,两人之间有什么话往往都是开门见山,不会含糊其辞,不过这说得到底是皇上,陶氏没敢直问是否病重,这声音也压低了些。
苏绍华听见陶氏提起这话,倒是没吃惊,反而这心里生出了一些酸酸的感觉。这也难怪,任是哪一个男人听到心爱的女人关心另一个男人,都会有些吃味,更何况他其实是知晓那个男人一直对陶氏念念不忘的。
可饶是心里酸的厉害,对着妻子的问话,苏绍华自然不敢不答,他有些郁郁道:“圣上近来政事繁忙,经常待在乾清宫几日不出来,倒不曾听说病了。不过这段日子,有好些折子却是由着太子代批了。”边说着,这搂着陶氏的手也更紧了些。
陶氏哪里不晓得苏绍华有些吃味了,她伸手戳了戳他的肚子,笑道:“都这么大年纪了,怎得这里面的醋倒是不曾见少,可酸死我了。”说着垂了头,又喃喃了一句,“那太子今年也十八了,是该纳妃了。”
苏绍华不是笨的,之前听她突然提及皇上就觉得有些奇怪,这会子,又关心起太子的事,且是婚事,也不难猜出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了,他轻抚了下陶氏,摇头道:“锦儿,你真是多虑了,我们沅沅才多大。”在大曌王朝,历来选妃,这备选女子须得是行过及笄礼的。而如无意外,今年皇帝就会为太子选定太子妃了。
陶氏听了没有言语,只暗道:凡事都有破例的时候,想当初,她就差点成为那个破例。那如今,谁又能保证不会发生呢?
毕竟皇上病重之事极有可能是真的……
而到底是念着苏绍华累了一天了,陶氏不再多言,与他拥着而眠,可闭上眼,这脑子里却浮现了自家女儿与徐王世子相处的一幕幕场景,不由心道:莫非做娘的还看不透女儿,那眼神瞅着可不是在瞧哥哥……
……
落了场雨,天气日渐炎热。
今儿个便是大晴天,只是这日头尚早,倒还没热得厉害。瞧那碧空万里,骄阳润红,又时有和风习习,倒正适合出行,而今日也恰好是与项雪萱约着去国色院赏牡丹的日子。
苏寻用手撩开面前的灰色薄纱,抬眸眺了眼蓝澄澄的天色,深吸口气,便觉得神清气爽,似想起了什么,又转头瞧了眼那不远处,低头慢悠悠走着的陆宝珠。
陆宝珠近几日是在荣国公府,与她同住的的。依着记忆里的前世,苏寻实在是不放心陆宝珠一人独处,便说想与她多玩耍几日,硬是留了下来。这几日,两人形影不离,寸步不离的,甚至连黎先生来讲学苏寻也带着她。至于二哥的事,甚至包括他的种种,苏寻自然也命人不许在跟前提起的。而她住的玉芙院本就是个清静之地,也没有会嚼舌根的人。
目下,陆宝珠虽瞧起来有些颓废,可整个人的精神气却好了很多。
不过说也奇怪,这些天,府里压根没人提荀九与二哥之事,仿若从没发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