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灵抬起头,望着他灰败的气色,忽的铿锵道:“那秦兄更应为官,以此全心全制报效朝廷,安抚黎民。”枫灵尽力使声音慷慨起来:“儿女私情,无论多么伤彻肺腑,烙印至深,终于只是昙花一现。守于终生才是真正正道。若是任何人一旦有了私情上的不如意便放弃一切,岂不天下大乱!农人不耕,渔人不渔,猎户废弓,戍人忘守,商贾断南北之交易,妇女弃窗下之纺织,国不国,家不家,天不天,地不地,人不人,君不君,臣不臣,你这样,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她’!”
秦圣清没料到枫灵这么一通长篇大论,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好,好,好,在下领教了,领教了!哈哈哈哈,既然如此,侯爷也莫忘了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臣!圣清才会伴侯爷一同在这天下驰骋!”
枫灵心绪难平,已忘了一切同他一同笑了起来,心底却起了一片茫然:平逸侯,只是个太平安逸的侯爵罢了。秦圣清呵……你这又是何必?
圣清婉拒了枫灵再三请他在府中用膳的请求,说是已经用了膳来的。枫灵这才忽的想起自己还欠圣清一顿饭,是在他去幽州城前应下的。
“改日吧,改日再领盛情,”秦圣清开朗许多,“不知这堂名如何取?这堂前联牌如何写?”
枫灵沉吟良久,笑道:“澈字为佳,清而又清;寒字最妙,在下性喜寒凉。所以,这堂就定为‘澈寒堂’好了。秦兄两副对联太过高远,戾气太重,所以还是不要挂在这里为妙,在下书斋、卧室挂着正好。可是,秦兄若是不在意,在下愿小做更改,既合了这堂名,也杀杀戾气。
“固所愿尔。”秦圣清点了点头。
枫灵命人取了纸笔来,略一思忖,挥笔写下:“澈水凛冽铸清骨,寒山崎岖炼仙魂。”这样一来,明显得出世了些。于是,当日便命林尉带着这三幅对联去做联牌了,连同着几块匾额。而那书斋和卧室仍旧没能想出个合心意的名字来,想想知女莫若父,便写信与师父杨四和父亲杨尚文,叫田谦去送信。田谦自是百般不乐意,却还是去了。
……
“你在房顶上做什么?”枫灵一进皇宫便被早守在宫门口的清儿醒儿强拉进了流筝宫,用过晚膳,照例想到书房去读书。却意外发现公主不见了,找寻半天,才注意到她正在书房顶上躺着,一动不动,不由得好奇起来。
“看星星啊!”怜筝懒散应答,慵懒的声音中带有一分欣喜,枫灵仰天看了看,心头一动,顿时改了主意,也上了房顶。这书房经过了修整,房顶应当是坚固了。
“好看吗?”枫灵学着她的模样躺了下来,只觉得瓦片冰凉咯人。
“嗯,好看啊!”怜筝迷茫地眯起了眼,“国师他总是说夜观天象能看出一个人的命运,道家好像都这样,但是我怎么就看不出来呢?我只觉得天上星星仿佛每一个都是一个精灵,或许每一个都是一个人的神灵化身。精气所致,凝结成了星象。”
“也许吧。”枫灵终于调整好了一个舒适的姿势,竟醺醺然想睡了。天为被,此为床,更佐以佳人在身旁。
“你困了?”怜筝的声音飘渺传来,稍稍驱去了枫灵的睡意。
“是啊,咳咳咳,有些困了。”枫灵止不住地咳了起来。
“又病了吗?”怜筝闻声,关切地把手放在枫灵的额上问。
枫灵抿唇不语,只是感受着她手心的柔软,倒是十分享受这片刻的亲近。
“真是奇怪,”怜筝半卧着撑起身子,伸手撩开枫灵的额发笑问道,“从前我怎么会把你当成男人呢?你分明就是个女子,哪有一点男子气质?”她埋下头来,向枫灵眨着眼睛,好奇道,“为何你没有穿耳洞?难道你父亲不反对么?”
“唔,”枫灵顿时觉得此刻两人鼻息相通,距离有些太近了,而她是半跪着,自己是躺着的,根本无法后退,只得如此答话:“据父亲说,刚出生那年夏天,雷声隆隆的一个雨夜,我大哭不止。父亲没有办法,哄了又哄也不见成效,只得向嬷嬷请教该怎么做。那嬷嬷是带惯了孩子的,说我是被这雷声吓着了,要给我穿个耳洞压压惊。”枫灵顿了顿,默默回想起父亲给自己讲述这件事情的时候神情,那般地理所当然而又得意洋洋。
“但是怎么没有穿呢?”怜筝躺了下去,侧身过来又看着枫灵的耳朵。
枫灵笑了笑:“彼时针已备好,那个嬷嬷已经把针靠近了我的耳朵……但是忽然一道炸雷劈来,惊得那个嬷嬷居然扎到了自己的手而没扎着我。结果,我,却是笑了。”枫灵微笑着想象着当时的情景,一个老妪捂着自己的手叫疼,一个错愕的父亲怀抱着一个咯咯直笑的婴儿。
“你还真有意思,居然不怕雷还笑了。我很怕——”怜筝说着说着忽地止住了笑,“不说了,你困了吧,乖孩子,睡吧,乖。”
听着这似是哄婴孩儿入睡的话,枫灵应该是笑的,但她却没有笑,只觉得这话好熟悉,熟悉得叫她慢慢合上了眼,而昏沉之中感觉自己的头部被人轻柔地抬起,又轻柔地放下,放在一个柔软的所在上。
杨枫灵沉沉睡去,眼前光影交错地,梦回十年……
隆嘉七年夏,皇后徐菁芳入五台山参禅,一时五台山下人声鼎沸,不少人都想看看□□国母的风采,只是,山上全面戒严,根本水泄不通,使得一大部分香客只得被拦在山下,上山不得,别说见见国母,连上香都不成了。
“唉,小姐,没办法了,上不成香了,咱们回去吧!”一个老年男子低声下气地恳求着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女孩儿,他家老爷的小姐。
“鲁伯,不嘛,人家好不容易才到这山西一趟,为什么这么快就回去了?”女孩嘟着嘴有些失望,埋怨着耍着赖皮。
鲁伯苦笑道:“分明是大人准了我的假让我回山西探亲,可是您却偷偷地钻进了我的马车里面,居然闷了一整天不吭不气的,幸亏没把身子饿坏了。您说一定要上了香才肯回去,可是现在分明上不了,大人现在在幽州一定急疯了,您偷跑出来的事他还不知道呢。”
“我给他留了信了。”女孩诡异一笑,“他不会担心的。”
不担心才怪。
恰恰相反,幽州城的太守府中确是翻了天了,小姐一下子失踪了一个多月,杨尚文担心得茶不思饭不想,每日只拿着一封信发呆。信的内容如下:爹爹,我要到和尚最多、佛爷最多的地方去了。这样的内容,不吓死人才怪。
而大小姐杨枫灵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仍旧缠着老迈忠诚的鲁伯再留下几日,她实在是想上山去看一看传说中古寺林立的五台山究竟是怎样的境地。白云、广化、镇海、广仁,这些个耳熟能详的名字,真的想看看真实的佛门净地究竟如何。
就算看不到名寺,她也想看看那个两朝皇后的模样,不知是怎样的清丽脱俗,居然可以使当今皇帝晕头转向地发动了叛乱。
她自然是不知道真相究竟是怎样的。
与此同时,山上,另一老妪也在苦口婆心地劝着一个倔强的小女孩别再胡思乱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