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谁丢过来一颗小石子,顺着谢隐这张“貌若好女”的俊脸划过去,留下一道血线,他以指腹轻轻拭去,抬眼朝那丢石子的少年郎看。
对方年岁也不大,或者说这群围着穆无尘,瞧不起他的人年岁都不大,但那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恶意,等着看谢隐的笑话。
他不回去逼死母亲与妹妹,便是不知廉耻,可乌鸦反哺,山羊跪乳,为人子弑母杀妹,禽兽不如。
这些人为了所谓的名声,本末倒置,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寡廉鲜耻、欺世盗名?
“我亦羞于与尔等为伍。”
谢隐心平气和,将指尖那点鲜血碾碎,“为人母者,十月怀胎,受尽磨难,一朝分娩,便是将命抵在鬼门关,诞下儿女,生养之恩大于天。孔雀嗜吃人,吞佛祖入腹,佛祖自孔雀腹中而出,言,伤孔雀如伤生母,遂封孔雀大明王菩萨,佛尚如此,人又何如?”
他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拱起向少年郎们作揖:“我为人子,当感念生养之恩,诸君着实不配与我多说,话不投机,我与不仁不义不孝之辈视如陌路。”
少年郎们岁数都不大,哪里有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的时候,能进国子监的都非富即贵,他们在家中大多也都受过来自母亲的关怀,逼迫别人弑母时,个个理直气壮,想到自己的母亲,便又有几分心虚,只是仍有人强词夺理:“我们自然也是孝顺的!可你母亲失贞,如何配跟我们的母亲比?”
谢隐坦然道:“母亲受到伤害,乃是受害者,为何不去谴责加害者,却要逼迫受害者去死?假如我现在将你衣衫扒了,请问你是否愿意去死,为家族挣来荣耀?”
“你、你这是在狡辩!我们是郎君,又没有贞洁!”
“连贞洁都没有,可见不过是低贱之人,如此宝贵之物你没有便算,竟还如此理直气壮,简直不知羞耻!”
“你!穆无尘!你口无遮拦!”
谢隐一甩袖子:“似尔等这般龌龊小人,休要再与我说话!”
说完,他竟真的转身走了!
谢隐径直离开国子监回到家中,穆家如今正是一片愁云惨雾,氛围极其压抑,当初去上香的只有穆大太太与穆无垢母女,穆昶想起自己的妻女被贼人看见,便心中作呕,妻女受到这样大的委屈,他竟是只字片语的安慰都没有,长子穆无浊也有样学样,而穆二太太跟穆三太太来看了人,便只哭泣,感慨大房母女俩命苦,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她们快些去死。
穆大太太神情呆滞坐在房中,自被盗匪所劫,获救回府,她便再没梳过妆,往常总是精致的妆容如今惨白而麻木,她大概是知道自己的命运的,大老爷说是要跟府中商讨,可又能商讨出什么结果?
她也知道自己活着只会给夫家带来恶言,可哪有人会不怕死,而且她还有三个孩子,她舍不得他们。
只是事发过后,两个儿子都没有来看她,穆大太太知道,他们是嫌弃她失贞断节,在世家,名节向来比性命更重要。
穆大太太茫然的看着窗外枯死的花草,不知道还要多久,等族里对她的处置出了结果,她大概也会像这枯死的花草一样,就此消散了。
“阿娘。”
突然听到这样一声,穆大太太猛地回过头,看见了不知何时站在房门口的小儿子,她眼里迅速积满泪水,想要过去跟他说话,却又怕不洁的自己令小儿子厌烦。
无尘最是爱干净,洁癖又重,她已是不配做他的母亲了。
她的存在令两个孩子受尽耻笑,这些不必旁人说,穆大太太都能猜得到。
谢隐跨过门槛,走到穆大太太身边,她很憔悴,鬓发微微散乱,但看得出平日里都有精心打理,也因此,显得更加绝望,是什么让一个爱漂亮爱干净的女子连仪容都顾不上?
穆大太太甚至避过了谢隐的视线不敢看他,心虚地好像她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谢隐一直觉得嫁进穆家的女人都太可怜了,甚至于他觉得嫁给男人的女人全部都很可怜,嫁娶这两个字,女子来家为嫁,女子被取为娶,说到底都是将女人当作货物,从一个家,卖到另一个家,用的货币是名为“爱”和“传统”,实际上却是割肉的血淋淋刀刃的东西。
怎么吃女人?男人最会。
所以他伸出手抱住了母亲。
穆大太太愣住了。
男女七岁不同席,所以穆无尘穆无浊兄弟俩刚满五岁就被穆昶抱到前院教导,又说妇人软弱不配教子,孩子真的出了问题又要指责母亲教导无方,着实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