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对面清军阵中号角声响起的时候,丁烈虎心头猛地一紧。随后就在那一瞬间,对面的阵线上无数朵耀眼的火光闪动连成一片,大团的白烟腾起。他下意识地便要闭眼,上下眼皮尚未完全闭合,震耳欲聋的爆响便如密集的雨点般铺洒过来,带着死亡气息的声浪和气浪剧烈地冲撞在他的脸上和胸膛上,让他在那一刻几乎陷入了窒息。
前方传来的阵阵惨叫让丁烈虎猛然恢复了清醒,他又是下意识地瞪大了双眼,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甚至不用细看都知道己方阵线的前排肯定遭受了不小的损失,这种强大的压迫感几乎是之前任何一战中都没有过的。
前进中的陷阵营三个千总队,第二、第三千总队以横阵展开,丁烈虎所在的第一千总队在第二、第三千总队中间靠后的位置以纵阵推进,三个千总队大致呈丁字形。因此,第二、三千总队展开的宽大正面承受了清军的大部分火力,第一千总队虽然是以纵阵前进,但丁烈虎所在的局却是处在排头位置,和并行的另外一个局也展开了一个不算窄的正面,丁烈虎前面只有三排士兵,通过这三排人墙的间隙便可以看到对面白烟缭绕的清军阵线。
刚才清军鸟铳手的那一轮齐射,把丁烈虎前方第一排的士兵也打倒了两个,第二排立即有人上前补上,整个前排阵线依然保持着满员。
薄薄的三排人墙并不足以抵挡迎面而来的巨大压力,已经习惯了漠视一切的丁烈虎也不禁悬起了一颗心。埋藏在心底的巨大仇恨可以让他在面对面厮杀的时候忘却生死,却还是不能让他在冒着敌人火铳前进的路上完全保持漠然。
旁边也有粗重的呼吸声传来,周围的战友门都在承受着同样的压力。这时候,丁烈虎的脑海里又闪过了家人们的模样,咬了咬牙,把手里的兵器握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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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提督认旗下,田雄和刚阿林的表情逐渐由轻松变得凝重。在另一旁,杨继佐脸上得意的笑容甚至还僵在脸上没来得及收回,显得有些怪异。
刚才那一轮齐射,他们在后阵都看得清清楚楚。湖广镇阵线上的士兵被打倒了一大片,原本齐整的阵线瞬间就出现了不少缺口。他们看在眼里,心中顿时一阵轻松,要是一直这么打下去,恐怕先崩溃的反而是对面的湖广镇。
但紧接着他们便轻松不起来了。湖广镇的阵线在遭受了一轮齐射之后,后排的人很快便上来补齐了前排的缺口。整条阵线始终在坚定不移地前进,并且一直没有开火还击,就好像刚才遭受过的那一轮打击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这种镇静和漠视让田雄等人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丝莫名的紧张感。
“已经过了七十步,他们为何还不还击?”刚阿林不顾炮弹的威胁,踩在马镫上站直了身子,望了对面的军阵一会儿,低头对田雄问道。
田雄思索着答道:“照这么看,他们应当是要走到我军阵前五十步才会停下,然后与我军对射。这样就能让火铳打得更准。”
“刚阿林大人不必担心。真到了五十步,他们的火铳能打得更准,我军的火铳又如何不能打得更准?”杨继佐从刚才那种尴尬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信心十足地说道,“更何况在那之前,我军的火铳至少能多打两三轮,他们说不定还没到地方就已经阵形大乱了。”
刚阿林点点头,继续抬头观察。几人对话间,湖广镇的军阵已经推进到六十步,绿营的鸟铳手进行了第二轮齐射。
这一轮齐射后的情况和第一轮齐射差不多,依稀可看见湖广镇阵线第一排不断有人倒下,但立即又被后面的人补上。整个军阵的推进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给刚阿林的感觉就是绿营鸟铳手的齐射仿佛从来没有起过作用一样。但听田雄和杨继佐所说,湖广镇的阵线应该很快就会停下,近距离的还击肯定会让前排的绿营鸟铳手遭受沉重打击,但湖广镇的损失恐怕也不会小到哪儿去。
刚阿林估计等会儿双方的对射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便对田雄道:“田提督,让后面的甲兵也早些做好准备,防备对面的湖广镇重甲死兵突然冲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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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阵暴雨般的铳响,烟雾缭绕的清军阵线上发出了第三轮齐射,但威力上已经远远不如第一轮齐射。绿营鸟铳手采用的也是三段击的操典,但并不是十分熟练,前排鸟铳手射击完退后装弹的时候往往都会在队列中引起一些混乱,从而使得射击变得零散,队列转换的时间也变得更长。
伴随着铳响,湖广镇阵线上不断有士兵倒下,现在整条阵线已经接近到清军阵前五十步,停止的军号还没有传来。
为了防止自己的心神被搅乱,丁烈虎把眼睛半眯了起来,不去细看对面清军阵线的情况,只是听着鼓点、跟着整个队列的节奏前进。
突然,几颗流弹拖着呼啸打过来,紧接着队列最右边便是一声惨叫。丁烈虎的心猛地颤动了一下,随即一阵强烈的悲戚感填满了他的整个胸腔。那个熟悉的声音的主人,整天动辄骂娘却一直把他当亲兄弟看待的陈瞎子终于还是先走一步了。
“行军途中,不得随意张望!”陈瞎子原来的位置上响起了江一斗带着哽咽的低吼。
丁烈虎脸上滚过两行泪水,朦胧的视线中,他仿佛看见了陈瞎子离去的背影,在远走之前又过回头笑眯眯地看着他,张动的嘴巴似乎在说:小子,好好干!别给老子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