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个老爷!”所有青衫都瞠目结舌,有人到大堂内地图前,根据周天和讲的去对照,几家重要的店铺都答得极是精准。
话讲得淋漓尽致,石笔也磨损殆尽,周天和将笔最后一点残端呈给李元惜,复又取出一支,就着街道司院子里的青砖地面画出万怡街的大致轮廓,“大人口口声声想要改革,可曾想过如何改革?就拿有重立街道司威信第一街的万怡街说事儿——”
“据我观察,万怡街街宽八十步,长四百六十步,住户一百七十七家,店铺五十二家,常驻游铺有三十八家,至夜市时添至五十六到六十四家。而万怡街在未封街前,每日过街数千人,早、晚最盛,往往游铺侵街后,街宽不足三十步,再加上店铺——比如铜锣店,故意向街道搭出四尺长的雨棚——大人应该还有印象,即使封街半月,店铺想方设法占街的现象仍存在,可想平日里有多猖狂。您若真力图革新,首先应当严令禁止店铺占街。在店铺前五步外,设游铺摆摊范围,约十步宽,务必统一游铺样式,禁止胡乱改造尺寸大小,你可在街头街尾分别竖起表木,以红砖沿着表木纵向铺列,形成以表木为基点的红线。但凡摆摊,出线者当即驱逐!”
“姐姐!”小左殷切地望着李元惜,她见周天和竟如此饱学且用心,早就心潮澎湃,恨不得立刻将他拉进街道司。
但李元惜,却似乎更关心另一个问题:“你究竟是谁?”
“小生姓周名颉字天和,前来履约。”
李元惜双目落到他的双手上。石笔对皮肤长期的腐蚀磨损,使他手指粗糙干硬。她这时才想起,在赁马店看到周天和的背篓里装着几本书,《考工记》、《商君书》、《造城录》,这些,应该都与街道修筑和治理有关。
她为自己后知后觉,被人玩弄于股掌而懊恼:“你就是东京地图的绘制者?”
周天和抬起头来,笑着看着她:“正是。”
“也是周通达赁马行的少东家?”
周天和淡然一笑:“确是如此。”
不知何时,小左从椅子里站起来了,手里擎着毛笔,笔尖的浓墨滴到桌上也浑无察觉。一个小向导,摇身一变,不仅是东京城最大的赁马行的少东家,又是最畅销地图的绘制者!而他又能放下身段,来做街道司的青衫子!
阳光下微风轻拂,小左只觉得脸颊发烫,她拿眼神催李元惜快做决定,看她仍在犹豫,便斗胆自己动手,要往花名册里添写去了。
但还是被李元惜快手拦下。
“你图什么?”
“大人是指?”
“做赁马行少东家,你不缺利,做东京地图的绘制者,你不缺名。青衫子却是苦累脏差,和你原先的生活天差地别——难道你是图个新鲜?你拿着扫帚扫大街,不怕被多少熟识之人讥笑?”
“那么,大人做街道司管勾,又是为何?若图名,街道司风评最差,若图利,你将自己全身财物送出,你本是外乡人,却为将东京焕然一新,不惜得罪侯明远及其背后势力——难道你是图个新鲜?一个待嫁女子,要带着百名粗莽汉子扫大街,不怕被世人讥笑?”周天和反问。
“那是因为……”
“因为如果所有人对我们评价一致,说明我们只是泛泛平庸!”周天和抢着答道,简单话语,对李元惜如当头棒喝,她瞠在原地,反复琢磨着这句话:评价一致,泛泛之辈!
没错,尽管父亲认为她闯了弥天大祸,冲动鲁莽的性子注定将一事无成,但她至今不后悔做过那件事!
尽管她没有女孩该有的娇柔清纯,但她至今不后悔身受百伤!
侯明远恨她,百姓疑她,孟良平逼她,父亲怒她,母亲伤她,但她不后悔接下街道司半年之约!
如说,周天和的才能让李元惜赏识,那他的选择则让李元惜敬重。
“你不能做青衫子。”
“为什么?大人还有什么顾虑吗?”
“有,”李元惜毫不客气地说:“我的顾虑是,如何在半年时间内,尽多地榨取你的智慧。”
过小左手里的笔墨,在花名册最前一页第一位,亲笔写下周天和的名字:“我立誓在任期内革除司内旧弊,还京城全新面貌,半年内便要起效。眼下,街道司虽然一百名青衫收齐,但有头无脑,有力无策,所能做的,也只是些简单的修补活计,并不能彻底又全面地变革东京。”
“但是,你既然让我看到你有变革的智慧,我就不会轻松放过你,青衫子不会做的,你要做,我不会做的,你要教我做。我需要的青衫已经够数了,我要你,做我的师爷!”她伸出手去,周天和面色严肃,但绝无退意,反而很是欣慰,他与李元惜两手紧紧交握。
“为不平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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