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善却说什么也不肯让他留,明明就才二十几岁,颜值最佳的年纪,干嘛要把自己弄成个糙老爷们儿,她可不想日日荼毒自己的眼睛,且有了胡子,咳……亲亲时得多扎人,她才不要。
沈恒不愿在这些小事上惹季善不高兴,本来让她千里迢迢跟他来博罗这穷乡僻壤已经够委屈了,这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他自然越发要顺着她才是。
于是最终胡须还是没留,但在人前也开始大多数时候都板着脸了,渐渐倒也镇住了底下的人,都说他‘虽年纪轻轻,却自有一番原则与威严’。
不过那都是在人前,每每一回到内宅,沈恒便立时又变回那个温润随和的他了,像现下这样明明已经回了内宅,还是在季善面前也沉着脸的时候,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季善见状,自是少不得纳罕,忙关切道:“你怎么渴成这样热成这样,又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不是说今儿去乡里调节两个镇子争水械斗的事儿吗,这么快就调节好了?那你要不先洗个澡,换身儿衣裳吧?”
博罗虽离海近,海水却灌溉不得田地,因此一年四季全县境内都少不得为了争水打架械斗之事。
以往规模影响小的自然用不着沈恒这个县太爷出马调节,可这次是两个镇子上百号人械斗,虽没闹出人命,也伤了十来口子人,沈恒不亲自出马便不成了,真闹出了人命来,他明年的考绩直接不用看了,妥妥是下等,那就真是连博罗都待不住,怕是只能回清溪去吃自己了。
见季善满脸的关切,沈恒面色稍缓,道:“我让陈县丞和周师爷带人去了,因为半道上收到蒲捕头的急报,说又丢了一个姑娘,所以赶着回来了解情况的。”
季善听得惊道:“啊,又丢了一个姑娘?这已经是这几个月以来的第五起了吧?之前我就说肯定不是意外,那些姑娘势必不是自己走失了,十有八九是被人拐走的,如今看来,岂止是十有八九,已经是十成十了!”
沈恒重重一点头,“现在已经可以肯定是人为了,我让焕生召了鲁师爷和蒲捕头、还有杨县尉议事,马上就要去前头,澡肯定是顾不得洗了,善善你让人打水来,我稍微擦一擦,好去前堂了。呼——,这次丢的还是张家的姑娘,虽只是旁支,张家还是很重视,希望能尽快把人找回来,且还希望能尽量别走漏了风声,以免影响族里其他姑娘的名声。”
季善皱眉道:“张家的姑娘?张家可是博罗的大户,就算是旁支,日子也相对过得,他们家的姑娘应当不存在被爹娘打骂,或是要被爹娘胡乱嫁人,一时气不过离家出走的情况才是,那是怎么走失了的呢?”
穂州一带虽民风比京城开放,重男轻女却比京城尤甚,女儿家都是‘赔钱货’,吃不饱穿不暖、动辄打骂都是常态自不必说,长大了也与其说是被嫁,倒不如说是被卖,从来都是只要银子给得多,管你嫁的是歪瓜还是裂枣呢,实在可怜至极。
之前走失的那几个姑娘,无一例外都是类似的情况,可“家”于她们来说是狼窝,外面又能好到哪里去,一样是虎穴,也不知道她们如今都怎么样了,甚至是不是……还活着?
关键都已经走失了,她们的爹娘据说也没有多担心多着急,反而只有气恼与咒骂,更别提花时间精力和银钱找她们了,甚至连报官都不是他们爹娘报的,而是各自所在地的里正里长报的。
沈恒道:“张家虽是大户,族中同样有富的就有穷的,丢了姑娘的这家子饭倒是能吃饱,却有个痴傻儿子,这阵子正打算拿女儿给儿子换个媳妇儿回来。发现自家姑娘不见了后,那家子也跟之前几家的爹娘一样的想法,觉得女儿肯定是自己跑了的,既是自己跑了的,那死在外面也是她自找的,他们才懒得再费神巴力的找人。是张大老爷听说了这事儿后,惟恐将来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会有损整个张氏族中女孩儿的名声,所以才使了心腹管事来报于蒲捕头,希望我们能尽快帮他们把人找回来。”
“这有了苦主,苦主态度还很坚决,跟之前那几起只是由里长了解到情况后,出于职守上报的性质就不一样了,我们必须得尽快把人给找回来,给苦主一个交代才是。况丢的都是姑娘家,迟一日找到她们,她们便多一分危险,我便不是博罗的父母官,也是有姐妹的人,心里如何落忍?一定要尽快把人找到,且绝不能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了!”
季善听得点头道:“这青天白日的,那么几个大活人,竟说不见就不见了,还遍寻不着,可见对方行事有多周密,多狡猾;且肯定不止是一两个人就能办成的,势必有一个团伙。若不尽快找到姑娘们,再顺藤摸瓜将他们一网打尽,后边儿还不定得有多少姑娘遭殃,是该抓紧时间才是……”
本来还有满肚子话想说的,见沈恒满脸的焦躁,忙打住了,到门口叫了小丫头子去打水,又与沈恒道:“我做了凉糕,吊在井里的,这会儿应当能吃了,你要不来一碗,垫垫肚子再去前面?我怕你待会儿一忙起来,又顾不得吃饭了。”
沈恒摆手道:“这会儿不想吃,待会儿你让人送几碗去前面,让大家都凉快凉快吧。”
很快小丫头子打了水来,沈恒洗了把脸,又擦了擦脖颈,觉得好受了些,便去了前面。
余下季善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片刻才叹了一口气,希望他能尽快找到线索,把姑娘们都找回来吧,不然他自己心里过不去不说,也不好与张家交代。
虽然如今已不比他们刚来博罗时,原有的官吏们也好,县城里的士绅们也好,都想着“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了东风”,以致他们处处受制于人,沈恒连同罗府台前后脚给他送来的周师爷和鲁师爷,愣是花费了不知道多少精力,才渐渐控住了局面;季善在内宅也没闲着,不是今日去赴这家的宴,就是明日应酬那家,硬是花了快半年的时间,才与县城几家大户的当家主母都真正建立起了交情来。
如今自然不比以前了,但季善还是不想他们与士绅之间那微妙的平衡又被打破,不然过去一年多,沈恒在博罗所辖境内又是修水渠又是兴蚕桑的,若是没有几家大户的支持,也不可能那么顺利,强龙终究难压地头蛇。
当然,沈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候也不少,“水至清则无鱼”,他如今力量还很弱小,只能在自己有权限的范围内,力所能及做自己想做的事、真正造福百姓的事,等他将来能站到更高了时,自然一切又不一样。
亏得罗府台送来的两位师爷都是经年给人做幕僚师爷的,不但能干周全,对官场上的事也经得多见得多,一开始当真是日日都要对沈恒耳提面命无数次,惟恐他年轻气盛,有些气咽不下,可官场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哪里都少不得妥协,有些气咽不下也必须咽。
如此足足过了半年多,沈恒才终于渐渐适应了,两位师爷实在功不可没,也不知罗府台是往哪儿寻来的他们?
沈恒这一去,便一直到天黑,才又回了内宅来。
季善见他满脸的疲惫,便让他歪到靠窗的榻上,给他扇起风来,“午饭听说你们都快申时了才吃的?我就知道你一忙起来,肯定顾不得吃饭。我让人熬了绿豆粥,既你午饭吃得迟,那就等粥晾凉了再摆饭吧。”
沈恒闭上眼睛,吐了一口气,“善善你看着安排吧,我这会儿就想洗个澡,可又懒得动。”
季善道:“懒得动就躺着呗,反正我也不嫌你臭,待会儿吃了饭再洗也一样。不过你怎么议了这么久的事儿,难不成有眉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