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心下稍松,道:“那就好,不然谁知道她又会借此怎么害大少夫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可大少夫人,真就这样把人放走吗?这次是两千两,下次没准儿就是三千两,下下次就是五千两了,分明就是个无底洞,大少夫人真要一直填下去吗?本来大少夫人已经这么难了,要是最后再连傍身的银子都没有了,可该如何是好啊……”
裴瑶见浣纱说着又要哭了,面皮不受控制的搐动了几下,才咬牙道:“不放走又能怎么样,你又不是没听见他说不止他逃了出来,他老婆孩子和兄弟都逃出来了。我要是敢扣下他,让他们在约好的期限内等不到他回去,他们便立时进京,把……秘密传得人尽皆知,我敢不放他走吗?”
况那说到底,总是她的,她的……亲生兄弟、骨肉至亲,尤其还是因为她,一家人才会落得家破人散的下场,她愤怒归愤怒,心寒归心寒,又怎么可能真眼睁睁看着他们活活穷死饿死?
原来方才那男子,乃是裴瑶的亲生兄长,也就是当年那个奶娘的大儿子,在裴瑶真实身份暴露之前,自然一直都是裴瑶的奶兄,她因奶娘的关系,待他们也很是不薄,还想好了将来出嫁时,要将其一家子都带到豫章长公主府,好生重用的。
谁知道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奶娘倒是很快一命呜呼了,裴瑶的亲爹自知性命难保,跟着也自尽了,余下裴瑶的一兄一弟,兄长已经娶了亲生了子,哪里舍得也跟娘老子一样去死,弟弟更是年轻,连老婆都还没娶呢,自然更舍不得死了。
因当年涉事的有好几家人,各家又各有本家亲故,阜阳侯府的主子们虽都勃然大怒,到底还没彻底失了理智,知道一次打杀发卖那么多家下人少不得闹得阖府人心惶惶,指不定还会传到府外,平白惹人猜疑。
遂分了几批把人送走,对外宣称的是送去各个庄子上帮着管事,不然就是另有差事派于他们,实则却是要么卖去了煤窑子,要么卖去了关外的苦寒之地,总归都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方能稍减侯府一众主子的心头之恨,——竟被一群奴才秧子玩弄于股掌之间,蒙蔽了这么多年,实在可恶!
事情便在阜阳侯府当家人的雷霆镇压之下,消弭于了无形之中,并且随着裴瑶的出嫁,渐渐连提都没人提一句当年涉事的那些人了,毕竟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也都有自己的生存智慧,谁还有那闲心去管那些本就不相干的人呢?
惟有裴瑶偶尔在夜深人静时,会忍不住去想奶兄他们也不知怎么样了,只怕早已不在这人世间了吧?
说到底,都是她害了他们,结果骨肉至亲都因她不在了,她却仍然锦衣玉食,富贵荣华,委实有些对不住他们,也只能等几十年后,她也去了那边,或是来生,再向他们道歉补偿了。
之后裴瑶甚至还打发浣纱偷偷去了一趟潭拓寺,为一家人都点了长明灯,还为他们做了法事超度,希望他们来世都能托生一个好人家,不要再像这辈子般,生为奴死憋屈。
万万想不到,她的兄长亲人们竟都还活着,有朝一日竟还找上了门来!
前几日,长公主府的后角门忽然有人要见浣纱的兄长,浣纱的兄长到了门外一看,魂都差点要吓飞了,好容易自持住,将人带到安全隐蔽的地方后,才忙忙问起来人——也就是裴瑶的亲生兄长想干什么来?
又把裴瑶如今自身都是泥菩萨过河的困境与其说了一番,让其快走,有多远走多远,不然回头让阜阳侯府的人知道他竟逃回了京城来,他可就只能死无葬身之地了,便是裴瑶也定保不住他们!
裴瑶的亲生兄长倒也好说话,浣纱的兄长一说让他快走,他便应了自己是要走,不过得裴瑶先给他两千两银子后,他才会走,不然他们一家子要吃要喝要活,没有银子怎么可能,总不能喝西北风睡露天坝吧?
还说就算裴瑶如今日子也不好过,那也比他们之前在煤窑子里成日累死累活,还吃不饱穿不暖,日子过得那是连猪狗都不如强多了;那也仍是拔根汗毛仍比他们的腰粗,所以两千两一两都不能少,否则他就不走。
他也不怕裴瑶会为了一绝后患,让他有来无回。
因为经过经年累月的计划筹谋,不但他从煤窑子逃了出来,他老婆和兄弟也逃了出来,哪怕都已经缺胳膊少腿儿,人不人鬼不鬼,只有他一个人身体还是完整的,一样能让裴瑶的秘密曝光,一样能拖着裴瑶一起下地狱,让她自己看着办!
这下浣纱的兄长哪还敢再做主,只得先将裴瑶的亲生兄长安顿好,好酒好肉的供着,然后飞奔回了长公主府去禀告裴瑶。
裴瑶这才知道自己的兄弟亲人都还活着。
心里却只是惊喜了一瞬间,已被满满的愤怒与寒心所填满了。
她都已经难成这样,自己都要活不下去了,亲哥哥却还要来逼迫她、勒掯她,这是惟恐她死得太慢是不是?
枉她之前还曾想过,二哥之所以会对季善那个贱人那么好那么疼惜,当初才只见了几面时,便已直接舍弃了他们十几年的兄妹之情,说到底不就是因为他们是亲生的,血浓于水吗?
那只要她兄弟们都还活着,肯定也会一样待她,一样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的,可惜他们早已不在了,他们要是还活着该有多好,——她真是疯了才会期盼他们还活着,这样的所谓亲兄弟,要来又有何用,怎么不早早死了干净!
奈何裴瑶再愤怒再寒心,再是恨不能她亲生兄长去死,她兄长依然活着,且已经找到了京城,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随时都能让她下地狱!
那她除了直面问题,解决问题,还能怎么样?
只得让浣纱的兄长又跑了一趟客栈,说她已经答应了给银子,但她兄长也必须保证,拿了银子就走得远远的,这辈子都不许再踏进京城半步,本来两千两也够他们一家子买房买地,余生都丰衣足食了。
不然就别怪裴瑶无情了,毕竟她只是想活着,只是想自己的女儿也活着而已,谁让她们母女活不成,她也只能让谁先去死一死了!
裴瑶的兄长听了浣纱兄长转述的话,却是半点不害怕,‘自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们一家如今的命都是捡来的,活一天赚一天,我们怕什么?你让我妹妹来见我,当面给我银子,也好让她亲眼瞧一瞧我如今是多么的落魄多么的惨,而我们一家这么惨,可都是为了她!凭什么她至今仍当着她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府少夫人,我们却连顿饱饭都没的吃?还以为她多委屈呢,这可都是她欠我们一家的,她这辈子都还不清!”
浣纱的兄长无奈,只得再次回去禀告裴瑶,看裴瑶肯不肯去见她亲生兄长。
裴瑶心里自是不肯去,可她兄长话都说到那个地步了,她越发愤怒之余,又岂能不害怕的,她兄长一家本就已什么都没有了,自然不怕再失去,她却仍拥有那么多,根本失去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