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实在太好奇这个人了。
方才在饭桌上,他一言不发,安安静静地吃饭,好像饿了很久一样,吃了很多,却并未显出狼吞虎咽的姿态,反而意外的斯文好看。
饭后,郎中来为他上药,用刀尖划开颈后的腐肉,流出里面的脓水。她躲在爹爹身后,捂着眼睛探头探脑,从指缝中看见宗不器神色漠然,仿佛不知道疼一样。
她实在太好奇这个人了。
云筝已经做好了宗不器还不理她的准备,没想到这次他回答了。
“他死了。”
他的声音无悲无喜,面上也是平静无波。云筝却莫名扁了嘴,眼睛眨巴了两下,泪珠滚出眼眶。彼时的她还分辨不出太复杂的情感,只是看着眼前少年僵着身子,双唇紧抿的样子,很难过。
带着哭腔又问:“那你嬢嬢呢?”
宗不器沉默很久,最后硬声道:“也死了。”
云筝呜咽着哭出声来,边哭边道:“我嬢嬢也死了,呜呜……爹爹说她变成星星了,在天上看着我,可是我不知道哪个是嬢嬢,也记不清她的脸了……呜呜……我以后都不知道嬢嬢长什么模样了……”
云筝的娘名叫方宝筝,是云太傅的结发妻,在生下她后不到四年,因一场伤寒病逝。
云筝趴在床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宗不器终于忍不住也红了眼圈。攥紧拳头,仰头把眼泪憋了回去,片刻之后,那张瘦削的脸上又恢复了木然的神色。
云筝的哭声渐渐小了,开始一阵阵地抽噎。
宗不器看着她冷声道:“你快走!”
没反应。定睛细看,睡着了。
伸手去拽她胳膊,却被云筝一把抱住了手。惊觉手心滚烫,忍不住皱起眉。
“来人。”
靠坐在门边打盹的小厮东来被唤醒,忙进到里间,待看清了屋内的情况,脑子一时有点懵,小姐怎么睡这了?
还在发愣,就听宗不器又道:“掌灯。”
东来回过神儿,急忙去点灯。
“你家小姐在发热,去让管家请郎中,叫丫鬟来把她带走。”
少年的声线还有些稚嫩,气息却很沉稳,寄人篱下却毫无卑怯之色,似乎发号施令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东来忙回道:“是,小的这就去。”
片刻后,福叔带着栖香和翠黛过来了。
云筝烧得小脸儿通红、额角冒汗,口中不停喃喃“嬢嬢”,抱着宗不器的胳膊不撒手,一拽她就哭喊不休,几个大人一时竟无计可施。
“你家大人呢?”宗不器问。
福叔道:“一刻之前被人叫走了,说是咸通馆的东越世子失踪了,只怕大人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宗不器身子僵了一下,眼中闪过浓烈恨意。
栖香不停地安抚:“小姐,你撒开手,奴婢抱你回房睡……”
宗不器垂首看着云筝,忽然想到了自己的阿娘,若阿娘今日还在世,孩子也该出生了,也许会是个妹妹,是他和阿爹期盼已久的妹妹。
“让她在这睡吧。”
大夫匆匆赶来,把了脉开了方,翠黛领着人去煎药,喂药时又是好一番折腾,到卯时,热度终于退了些,人也睡稳了。
宗不器被她拽着一只胳膊,僵挺了一整晚,天快亮时脑子有些迷糊,不知不觉倒在了床上。刚睡下不久,又被云筝一巴掌呼在脸上,激灵了一下睁开眼,就看见云学林坐在床边。
“醒了?起床洗漱用饭吧。”
“大人,”宗不器坐直身体,“找到……东越世子了吗?”
“找到了。”云学林用毯子裹好云筝,抱着她起身,看向宗不器,“你在此安心住着,勿要出门,等忙完这段时日,我再做安排。”向门边走了两步,忽又停下转身,“你当唤我叔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