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出了太后的寝殿,尹月华立时拉着施清如往后边儿走去,一直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才停住了,低声关切道:“县主,你还好吧?”
施清如一出来便觉得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闻言也低声道:“我还好,实在太感谢六小姐了,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诚然她就给隆庆帝奉了茶,隆庆帝也不至于众目睽睽之下就对她怎么样,可她心里会一直都不舒服、一直都恶心至极却是笃定无疑的,而且福宁长公主那条毒蛇还在一旁虎视眈眈,不定接下来又会有什么阴招。
亏得尹月华及时出现,暂时解救了她,让她有了暂缓一口气的机会,不然她真不知道自己怒极恨极之下,会说出什么、做出什么来!
尹月华摆手道:“县主别这么说,我其实也什么都没做,只是觉着、觉着……我们先去后边儿熬药的地方吧,我怕很快就有人去那里找我们,或是惩罚宫人了。”
心里对福宁长公主的所作所为很是不赞同,不管人韩厂公是不是太监,恭定县主既已嫁了他,便是臣妻了,她让县主给皇上奉茶,也没有应有的避讳,算怎么一回事?
何况人县主与韩厂公还是真心相爱的,她却满脑子的蝇营狗苟,当谁看不出来么?
皇上也是,后宫已经那么多妃嫔,还有大小陈婕妤两个新欢了,依然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枉顾人伦体统,实在不是明君所为!
她其实什么都明白,只是不说而已。
所以纵知道自己强行出了这个头,会惹得福宁长公主不满,尹月华也顾不得了,实在福宁长公主太过分了些!
施清如点头,“那我们先去后边儿吧。”
待彼此一前一后走出一段距离后,方又低声道:“六小姐方才那样做,只怕长公主已经恼了你,事后定也不会轻易罢休的,可该如何是好?都是因为我的缘故,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她并没想与尹月华深交,尹月华却仍肯冒着未来婆婆越发不喜的风险,替她解围,实在让她既感激,也不安。
尹月华倒是很看得开,“我又不是故意的,正好我当时在外面,听得皇上来了,又不是在宫里住几日就要回去,而是要长住的,难道不该去给皇上见个礼磕个头吗?那也太无礼,太目无尊上了。且我一个才进宫十天半个月,连人都还认不全的小丫头片子,长公主又什么都不肯告诉我,连话儿都与我说得少,如何能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所谓‘不知者不罪’,自然也怪不得我了,不是吗?”
顿了顿,“何况长公主至多也就待我越发的冷淡而已,想来还不至于把我怎么样,好歹,我也是她亲自挑中的未来儿媳,她自己都说我不好了,不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她当初眼光是多么的差吗?既然只是冷淡与更冷淡的差别,说到底其实也没什么差别了。”
施清如闻言,心下就越发感激了,低道:“话虽如此,到底还是会给六小姐带来麻烦,将来更是会……不是都说,婆婆想要为难儿媳妇,就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容易吗?我与六小姐又……六小姐实在不必为了我,白白让自己受累的。”
尹月华道:“县主是想说我们交情没到那一步吧?是,我们还算不得好友,甚至朋友都算不得,可我还是心甘情愿为县主解这个围,不为别的,就为县主那晚上对我的宽慰。”
“你不知道,我那天晚上真的觉得自己快疯了,心里一阵阵的喘不上气儿,经过假山旁的水池时,甚至有跳下去的冲动……亏得县主开解了我,我才能熬过那一晚,这两日也觉着心里好受了许多,日子也重新有了盼头,所以,我很高兴能为县主做点儿什么。”
“再者,我实在、实在见不得那样的事儿。你想得到自己想要到的,想达到自己的目的,就明刀明枪的去争去抢啊,甚至很多时候得不择手段我也能理解,可专捡软柿子捏,专门为难同性算怎么一回事儿呢?都是女人,最是知道女人的苦,怎么反倒还要去为难,去迫害比自己弱的同类呢?”
施清如没想到尹月华还有这样的心胸,对她又添了几分好感,由衷道:“六小姐真的好生难得!我原本还以为、还以为以你的出身,听说又自小备受宠爱,应当很是自我,很不谙世事,亦不懂人情世故才是,却没想到……”
尹月华苦笑了一下,“我们奉国公府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族人更是数以千计,我怎么可能真的不谙世事,不懂人情世故?有些事,我真的早见多了,只看一眼就明白……”
所以隆庆帝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也好,福宁长公主心里打着什么主意也罢,她其实都明白,若是之前,自然看明白了也要装不明白,那也是她进宫之前,她母亲再四叮嘱她的。
可方才她却是只犹豫了一瞬,便义无反顾进了殿内,如今想来,都还觉着自己当时有些冲动,但冲动归冲动,她却一点也没有后悔。
施清如听得尹月华说自己早就什么都看明白了,那岂不是意味着,仁寿殿其他人,多少也早瞧分明了?
心下实在难堪,也实在恼怒,对福宁长公主也越发恨得牙痒痒。
片刻才道:“六小姐这个情我记下了,他日但有需要,我一定竭尽全力。再就是,我记得六小姐之前说你闺名月华?我闺名清如。”
尹月华双眼瞬间亮晶晶的,知道施清如这是已接受她这个朋友了,忙笑道:“那以后私下我就叫你清如,你就叫我月华了啊。”
施清如笑着点了点头,与自己的新朋友对视一笑,心情都觉着好了不少。
只是很快二人便敛了笑,因为熬药的耳房已近在眼前了。
尹月华便请了施清如去看炉子上正熬着的药,“县主且瞧瞧火候可对,虽您吩咐得仔细,到底还是怕把握不准,影响了药效,误了太后娘娘的病情。”
施清如也作势看了一回,道:“火候正好,只是这药闻着便觉着苦,吃着还不定得多苦,虽说良药苦口,到底太后娘娘久病之人,进食又少,吃在嘴里不定多难受,回头得请家师想法子改善一下才是。”
两人正在宫人们的环视下说着话儿,福宁长公主跟前儿得用的一个女官,叫方姑姑的,满脸是笑走了过来,走近后屈膝一礼,笑道:“皇上赐宴恭定县主和六小姐,请二位这便随奴婢去前边儿谢恩坐席吧。”
不用说,定然又是福宁长公主向隆庆帝进的言了。
施清如真是恨死福宁长公主了,连丹阳公主与萧琅的面子都不管用了,她此刻只想杀人,脸色也因此难看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