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移树影。
经过连续数日的奋战,医帐内的重伤员终于全部处理完毕,剩下一些伤势较轻的阿依全部交给了药童处理,自己则窝在隔壁的药帐里一边打哈欠一边搓棉线,脚底下还轻重有序地操纵着碾药轮。
远处的山城响亮地传来嘈杂混乱的叫骂声,因为野牛林地势偏低,从上面响起的叫骂声就像网子一样落下来,把整个驻扎地兜头罩了起来,地动山摇的噪音让人很容易神经衰弱。
阿依小脸蜡黄,墨虎吃过晚饭就领兵出去骂阵了,看这阵势,不到天亮他们是不会回来的,也就是说他们会骂一晚上战鼓也会敲一晚上。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没精打采地垂下脑袋。外面那么吵就是再疲惫也睡不着,更何况麻药短缺棉线又不够用,即使躺在被子里她也发愁,还不如好好想些办法。她在想法子用现有的药材配制出虽然药效大减但却能管些用的麻醉药作为填补,若是伤势过重却没有用一点麻醉的药材,因为精神力不够导致活活疼死也不是没可能的。小碾轮在药缸里嘎吱嘎吱有节奏地滚动着。若是明天石冉青知道她又把药材配制成了麻醉药,还要把麻醉药给那些默默无闻的小卒子用,他一定又会狠狠地瞪她。用眼光杀死她。不过她不在乎,反正他不敢揍她,只要他不揍她,他爱瞪就去瞪,若是他敢揍她,她就……她就去告状!
药帐的帘子被从外面掀起来,一抹修长的身影闪了进来。柳屹然唇角含笑,神态风流。一身青蓝色的缎子长袍大概是新换的,一尘不染。他的手里端了两杯茶,一杯显然是自己喝的,他走过来。将另一只粗瓷茶杯递到她面前,很和气地笑说:
“依公子,累了一整天了,白天我看你滴水未进,喝杯茶吧。”
现在整个军营称呼阿依时不是叫她“依公子”,就是叫她“依大夫”,他们八成以为她姓的是那个“伊”。“这位公子,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芳怜大姐说了,好小子不可以乱喝陌生人送给自己的东西。”芳怜的原话是“好姑娘不可以乱喝陌生人送给自己的东西”,不过她很聪明地把“姑娘”换成了“小子”。也不觉得这话变得不伦不类。
“……”她的态度很真诚,且谦和有礼。虽然说的话很失礼,但又不能说她说的不对,柳屹然在抽搐眼角的同时,听到芳怜的名字,更是长脸泛绿,虽然还在努力装着微笑。
“怎么会是陌生人,我不是说过了,我之前也是百仁堂的,我姓柳,你可以叫我‘柳大哥’。”柳屹然笑着套近乎,见她不接自己的茶也不以为意,随手放在旁边的小柜上。
药帐并不大,这里只是储存药材的地方,柳屹然显然不是来找药的,反而像是来与她长谈的。
阿依扁扁嘴唇,把芳怜大姐甩掉的这个男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她很讨厌他,心里考虑要不要干脆出去等他走了再回来,柳屹然却背靠在柜子上,阴阳怪气地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笑问:
“依公子的缝针手艺是从哪里学来的?”
阿依眨了眨眼睛,看着他,认真地反问:
“先生说了,行有行规门有门规,各行各派都有自己的技艺,除非对方主动提起,否则绝对不可以冒然探问,这一点柳公子你在百仁堂的时候难道先生没有告诉过你?”
“……”柳屹然嘴角的笑容僵了僵,他为什么忽然有一种很想上去抽这张正气凛然的小脸的冲动,“依公子你误会了,我只是觉得好奇。听帝都的人说,这项缝针技艺是从百仁堂一个女大夫那里传出来的,而那个女大夫的年纪样貌与依公子你甚是相似……”他拖着长音,意有所指地望着她。
阿依眸光如镜地看着他,歪了歪头:
“柳公子,你这是在拐着弯地骂我像娘们儿的意思吗?这是军营里欺负人的新手段?”
柳屹然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够跟她愉快地聊天了,笑容终于撑不下去,他的眸光沉了一沉,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药帐的门帘,忽然压低了声音,似笑非笑:
“我知道依公子现在深受师父的宠爱,师父当家十几年,只收了我与紫苏两个弟子,虽然亲传过芳怜,但心里也是淡淡的,师父他对谁都是淡淡的,却唯独对依公子你不同,我与师父师徒多年,这种不同我在第一眼看见依公子时就看出来了。”
阿依皱了皱眉,满脸的莫名其妙。
至少就柳屹然觉得,在听到他这样的奉承时,面前的这个小人儿就算不会红云满面心尖发痒,至少也应该唇角含笑沾沾自喜,你那满脸傻啦吧唧懵懂无知像个蠢蛋似的表情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场谈话还能不能好好地继续下去了!
“听闻依公子住在济世伯府,依公子可去过府内西边的那座小院?”柳屹然因为再也想不出该怎么从她嘴里套话,别说套话,连套近乎都套不成,干脆直截了当地问。
阿依微怔,看了他一眼,刚要说话,药帐的门帘忽然被掀开,把两人吓了一跳,放眼望去,秦泊南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袭青衣,长身鹤立,如芝如兰,温润似玉。
“师父。”柳屹然眼眸一缩,继而赔了笑脸迎上前去。
秦泊南对于他的厚脸皮已经无计可施了,他心里一直后悔当年若不是看在柳玄清的面子上,他也不会收柳屹然为徒。柳家除了柳玄清还真没有一个是好的,这小子虽然天资聪颖,可装出来的人品风度在被拆穿后却实在让人寒心。
“出去。”他没有看他,淡淡地说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