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道。全州。
天际的残月孤寂黯淡,寒气笼罩着的朔方都城一片素白。积雪覆盖着的石板路两侧散落着纸钱,原本应该亮着灯火的百姓家中多数陷入了死一般的漆黑。
守城的卫兵从白天开始便紧闭了城门,没有朝廷的命令,任何人不得离开京城。这朔方国中向来最为繁华热闹的全州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三面环海,一面与北辽接壤的朔方,位于这片古老大陆的东北方向。它数百年来一直是新宋的臣属国,但在成佑帝即位后大兴征伐,先后与多个国家动武,渐渐的对宗主国新宋也怀有不服。待得新宋故君去世,幼帝登基后,朔方国便开始减少了朝贡之物,大有不再臣服之意。
那新宋幼主登基时年仅六岁,太后也非精明能干之人,朝中大事全仰仗皇叔处理。没过多久便有人以皇叔专断擅权为由,集结了众多官员连番向太后上疏,要求惩治皇叔。在这般情况之下,幼主太后自顾不暇,对朔方的异动只是谴责了一番,根本无力采取什么真正的措施。
这样一来,朔方国的成佑帝更是自视甚高,不久之后便开始向陆地边疆扩展,开始了与北辽的争斗。
大大小小的战役持续了近十年,起先双方各有输赢。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朔方国得不到新宋的支持,本身又缺少兵力,在战局中越来越处于下风。朔方国内民怨极大,性情暴戾的成佑帝为了要挽回颓势,终于在数月前对北辽发动了最为猛烈的攻势。
为激励士兵,成佑帝不仅许下战胜北辽后人人得以黄金重赏的诺言,更在出战前将宫中最美艳的妃子直接赐予大将享受。此后,朔方大军几乎是倾巢而出,兵分两路向雪山与燕州进攻。雪山位于北辽与新宋交接之地,绵延横亘,巍峨壮丽,其中的华盖峰更是北辽龙脉所在。
北辽隆庆帝命北胤王率兵奔赴重地燕州,而北胤王世子萧凤举与郡主萧凤盈,则领兵赶往雪山。雪域鏖战直接造成了北胤王世子萧凤举的战死,但随后太子耶律臻在皇帝面前主动请缨,率领精兵出京救援,加上北胤王集结多方力量,最终将朔方大军堵在燕州城外山谷,粮草也尽数烧毁。
在被困三天三夜后,朔方大军中有一部分人忍受不了饥寒而意图投降。愤怒的主将正镇压叛乱,北辽大军趁势进攻,将发生内讧的朔方十万人马杀得丢盔弃甲,汩汩鲜血在青阳谷汇流成河。踏着一地尸骸,北胤王率领大军席卷而去,直奔朔方国都方向。
当此之时,朔方国内意见纷纭,有人提议向新宋求援,有人又说还是和谈为好。数夜失眠的成佑帝暴怒不已,斩杀了数名与他意见不合的大臣,正准备派遣靖王再率兵出击,却忽然身子一歪,倒在了王位之下。
皇四子靖王李衍急忙召太医上前,却发现成佑帝已经气绝身亡。
群臣痛哭流涕,宫中顿时混乱,还是年少稳重的靖王帮助太子处理好了一切。太子含泪即位,是为朔方国新君,年号泰和。
年轻的泰和帝甫一登基,北辽方面便传来讯息,说是应北胤王要求,让朔方即刻送回多年前被扣押的质子凤羽,否则便要进军全州。这讯息也不知怎的就在全州城内流传开来,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都卷了家财准备逃难。不得已,泰和帝才下令紧闭城门,同时急招重臣进宫商讨对策。
靖王见情势危急便请求新君顾及现状,尽快与北辽和解,也好重拾民心。泰和帝本就是个不喜战争之人,早在先皇多次征讨之时便微有腹诽,但秉承孝道不敢忤逆父皇。如今听得一向信赖的兄弟靖王如此提议,自然是满心同意。但他还没下令,却有大臣上前道:“主君,和解并非易事!如今北辽要求将质子送回,可要是他们一见到萧凤羽的样子,必定又会迁怒于我方,到时反而惹来灾祸,还请主君三思。”
泰和帝坐在才刚适应的王位上,眉头紧锁,又有一名老臣焦虑道:“张大人,按照你的说法,是要拒绝和谈与北辽强战到底了?眼下崔大将的十万兵马死伤殆尽,我们还拿什么与北辽去拼?”
“罗尚书只想着尽快和谈,但我说的事实已摆在眼前。萧凤羽现在回到北辽,只会给朔方带来更大的灾祸!”张姓大臣言辞凛然,一时间大殿中众人议论纷纷,更有人抗声道:“当初北辽与我国互换质子,萧凤羽初来朔方时,先皇对他也算不错。但不到一年时间,我们送去的福王世子在北辽莫名其妙地病故!臣恳请主君先让北辽对福王世子的死因给出答案!”
泰和帝沉声道:“此事已经过去多年,北辽当初就说福王世子乃是感染伤寒病故,如今他们又怎会改口?”
“那就干脆将萧凤羽作为人质,看看北胤王是否能不管儿子死活一味强硬下去!”“李大人你这样的说法未免太意气用事,万一北胤王不顾一切攻向全州,就算我们杀了他儿子,又能怎样?”
众人还在纷争,靖王上前向泰和帝道:“皇兄,如今再争论旧事已无多大用处。北辽重兵压近,我们若是还对归还质子之事百般推脱,只怕更被他们抓住把柄。”
泰和帝叹了一声:“但寡人也确实有所担心……”
“皇兄是怕萧凤羽见到北胤王之后诉苦,从而引发事端?”靖王从容道。
泰和帝颔首,此时有心腹近侍附耳向他低语,靖王见向来温和的泰和帝渐渐神色凝重,双眉也越发蹙起,不禁上前一步:“臣与萧凤羽交情匪浅,当此危急之时,愿亲去劝说,纾解国难。”
“若他始终对朔方心怀怨恨呢?”泰和帝挥手让近侍退至一边,继而盯着靖王,眼神复杂。
靖王低眉俯首:“臣必定不会让他说出对朔方不利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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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李衍步出大殿的时候,一盏盏素白宫灯在寒风中不住摇晃,石径上投映了斑驳的幻影。手持利刃的卫兵依旧纹丝不动地站在台阶两侧,远远望去,如一座座无声的青铜塑像。
看上去,除了各大殿间还环绕着的白色帘幔,一切似乎与往日并无两样。他回望大殿,群臣正三三两两退出,很少有人还在议论,多数人只是低头疾走,像是畏惧这宫廷的寂静肃穆。
他知道这些方才还在慷慨陈词的大臣们此时正忙着赶回家去收拾细软。国难当头,每个人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