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零零章劝说(上)
陆城到底是拗不过贺长安的,何况他心里面的阴霾,也因为贺长安的这一句“她也是我妹妹”而散去了不少。是了,花楠遭遇意外,已经是他生命中少有的难以承受的痛。之前的痛楚无外乎和睿皇后的死、被人暗算从太子之位上摔下来时候的孤立无援,那些痛,都是他一个人默默的承受下来的,而此时此刻,他不再是一个人,他有遂如,这个愿意不遗余力和他休戚与共的挚爱。
于是妥协答应她,让她先休息,第二日到底还是请来了江明。江明听说贺长安的意图,起先很是惊诧,继而对于这个女人升起了由衷的敬服--有这样的贤内助,难怪秦王殿下对于其他女子从来都不正眼相看呢!
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启禀王爷、王妃,按照咱们大宣的医法,从古至今这妇人坐月子都是要坐满足足一个月的,都说月子不坐满,只怕将来出了月子会落下病根。可是微臣曾经听阿娜说过,在南安那边,因为妇人们都是要和男人一样外出放牧的,所以很多时候妇人若是休息了整整一个月,家里面的收入来源只怕是要少上一半。所以妇人们产后都是夏休五日,冬休半月,从来没有听说哪一家的妇人是休息了足足一个月的。当初阿娜生下然姐儿的时候,差点没因为这事儿和微臣的娘闹起来。”
江明口中的然姐儿是他半个月前刚刚的得的女儿江然,之前贺长安怀着陆亦心的时候,靳娜经常来陪伴她,却不知道自己是比贺长安更早有身孕的那一个,有孕足足三个多月,自己才觉出来,到是让陆城因为这件事情笑话了江明许久,整天给别人诊脉,自己家媳妇有了身孕的事情竟然延后了那么久才知道。再加上靳娜这又是头胎,因此江然倒是比陆亦心早出生半个多月。江明是家中独子,父亲早逝,之前一直跟着寡母生活,江老太太对于靳娜这个南安媳妇本就不太满意,她又生了一个女儿,自然是百般调理,因此靳娜只在床榻上躺了五日就要下地,在江老太太看起来简直是痴人说梦,对这个儿媳妇越发的不满起来。
贺长安显然更关心靳娜到底有没有这样做,南安以往是怎么做的,她看不到,心里面也只觉得不大安稳,要是靳娜这样做了没什么问题,那她自然也就不怕了。
“微臣的娘固执,非要阿娜做足了月子。不过关起门来,她就管不到阿娜了。微臣又拗不过她,只能每天晚上让她在自己屋子里面活动活动,如今看来,她的气色倒是很好,似乎是没有什么异常的。看来南安人的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江明脸上露出了一些淡淡的笑意,他生性木讷,不是爱笑的人,但是硬生生地也被靳娜和刚出生的小丫头江然带的多了许多笑。贺长安突然就想到了,似乎陆城身边的人,从贺甲青、许林彻,到江明和毛尖,家里都是没有妾室的,而且对于结发妻子似乎都是格外的忠诚,也不知是不是陆城给他们的好的影响呢!
看到贺长安眸中升起的效益,江明又补充道:“虽是如此,王妃最好也不要活动太过。且现在虽然已经五月中旬,但是却不是大热的天,还是要多穿一些为好,若是惊了风,只怕也是会落下病根的。”
陆城暗暗记下来,等到三日之后,贺长安出了产后前五天,就让人准备了配有厚厚的垫子和暖手汤婆子的小轿子,一路抬着贺长安去了外书房。
饶是已经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贺长安看到花楠的时候,还是暗暗吃了一惊。躺在病榻上的花楠已经醒过来了,但是原本白皙的皮肤上,如今变得蜡黄中带着一点青色。人也极具的消瘦,从前丰盈的脸颊,如今因为瘦,颧骨高高地突起着,看着实在是有一点骇人。嘴唇干裂着,隐隐地能够看出来从干裂的沟壑中有一点点血的印迹,应该是常常咬唇痛哭留下来的。仿佛是为了印证嘴唇上的伤,花楠的脸上还有两道没有干的泪痕……这才不过多长时间啊,原先那个爱说爱笑的小姑娘,就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如果不是那双无神的眼睛依旧是那样的大,贺长安简直不愿意相信,这个人就是花楠。
花楠看到来人是陆城的时候,并没有惊讶,只是用很低沉的声音轻轻地念叨了一声“王爷”,她之前都是管陆城叫主子的,可如今她却觉得,自己这脏了的身子,再也配不上管陆城那样好的人叫主子了。
但是在看到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贺长安的时候,还是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王妃刚刚生下小郡主,怎么现在就下地了?”说着,就要挣扎着起来给贺长安请安。
贺长安一只手把花楠按住,正好触碰到她的肩头,如今那肩头,已经瘦削到贺长安摸上去觉得硌得生疼的地步了,那痛不仅痛在贺长安的手上,更痛到了她的心里,但是她又不想花楠看出自己内心的难过,强颜欢笑道:“听说你终于有机会休息休息,你也应该是第一次住到□□来。毕竟当年我出嫁之前,你也代替王爷在巩昌伯府陪伴了我那么长时间,如今你来做客,我怎么样也要尽一下地主之谊不是吗?况且我问过了江太医,月子期间下来走动,只要不是在前五日,问题不大的。”
避重就轻,也不提到花楠之前的种种遭遇,只说往日的情谊,说她来到□□是做客,她是主人,要款待她。花楠缓缓抬起瘦得惊人的下巴,一双大眼睛对上了贺长安投射过来的善意的目光,一瞬间赶到了一丝丝很久没有体验到的温暖,这样的善解人意,虚无缥缈的话里透着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关心,仿佛将她的思绪一下子就拉回到了小时候在太子东宫的时候。每次她做错了事情,叶槿都会挡在她前面先拦下来责罚。两个人一起挨板子,明明叶槿挨了二十下,而她不过是十下,却是叶槿挣扎着起来为她的伤口上药,往昔的种种,明明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却在眼前浮现的越来越清晰。她倒是希望自己永远只记着从前美好的那些时光,让这些记忆把最近一个月来的那些噩梦统统掩埋。
她知道,这是她的叶槿姐姐,就算换了一个身份,她还是她的叶槿姐姐,从来都没有变过,一时之间百感交集,轻轻地说出了一句话:“王爷,奴婢有话,想单独对王妃说……”
陆城脸上已经献出了惊喜的表情,自从花楠醒过来,他每天都去看她很多次,但是她除了叫他一声王爷,其他的话,半句都不肯多说。而今日,贺长安来了,她的话却比以前多了一点,先是问了贺长安为什么没出月子就过来,现在还说要和贺长安单独谈一谈。
在陆城看来,不管谈什么,只要她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紧地封闭自己,那么他就已经很心满意足了。他相信,只要花楠愿意开口说话,遂如一定有可以劝服她不要轻生的办法。所以也不去管花楠提出的要求是否合适,只想着或许是自己身为男子,她有些话不能说,轻轻地在贺长安耳边嘱咐了两句,就转身离开了。
听着陆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花楠养病的小房间一时之间寂然无声。贺长安之前一直在斟酌着怎样劝服花楠,却不想她主动表示有话和自己说,一时之间反倒不知道该怎样开口。正在怔怔出神时,就听到花楠嗓音哑哑地说了四个字,声音虽然清,但是贺长安听得很清楚,是“叶槿姐姐”四个字。
她回之以一个暖暖的笑容,就像十年前花楠还是她的小跟班那样,伸出手来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诶,姐姐在呢。”
花楠也很努力的在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但是因为实在是太瘦了,这样的笑容落在贺长安眼里越发的触目心惊:“兜兜转转了一圈,都回到了原点。我曾经以为我可以用我自己的方式守护王爷一辈子,却还是不得已背叛了他。姐姐,为什么王爷他不让我死。我活着,其实还不如我死了呢。其实,死一点都不可怕,像我这样活着也是苟且偷生,对我来说也是折磨,王爷他为什么不让我死。”
许是很久没有说话的缘故,花楠说出这样一长段话的时候是有一点吃力的。再加上提到死,她的情绪就有一点激动,躺在床上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嗽过了,又趴在床边对着痰盂干呕起来,呕了半天,却是什么都没吐出来。
贺长安看着她干呕的样子,也知道这是她怀孕已经有了表现,她现在还不知道孩子的事情,可是一旦有了明显的干呕,再想瞒,必然也是瞒不住的,摇了摇头道:“有些时候,背叛是*上的。但是更多时候,背叛都是心上的。你在做出那样一个决定的时候,难道不是为了王爷吗?这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背叛。只是我们又想到,咱们姐妹两个,命中都会有那样一场劫数,而这个劫数,有与那个人有关系……”
自从重生之后,她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上一世的那些事,她也希望这些事情都随着她的重生而烟消云散,但是这一日,她决定为了这个妹妹,重新揭开那个血淋淋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