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平淡无奇在自己的画儿里也是看得出来的。画技平平,四平八稳,显得那么浅薄。厌恶之感涌上心头,不由得转过脸去。
靠在墙上的芳泽亚衣的画儿,带着一种强烈的冲击力映入眼帘。
虽然皱皱巴巴,又被雨水弄湿过,但并没有失去它那震撼人心的魅力。悲痛、愤怒、憎恨,还有逼迫和抗拒,乃至情感被抑制的虚无感,在画儿中那张脸上交替着浮上来沉下去,好像在不断地变换表情。
昨天浚介想把亚衣的事跟美步谈谈,可是美步一直躲着他,连面对面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找到。
尽量不露痕迹地跟班主任打听了一下亚衣,班主任告诉浚介,亚衣感冒请假了,是她母亲来的电话。索性跟教导主任谈谈吧,一方面亚衣的母亲口气强硬地叮嘱过的话还深深地刻在脑子里,另一方面,他也讨厌被教导主任怀疑,不,确切地说应该是害怕。怕教导主任认为确有其事而责备他,也怕亚衣的母亲骂他违背诺言。更怕自己一紧张,越抹越黑,反而陷入尴尬境地不能自拔。
浚介从来没有想到过当一名教师。小时候他就喜欢画画儿,上高中的时候更是彻底地迷上了。那时候父母已经离婚,他跟父亲和哥哥一起生活。在市政府工作的父亲坚决反对他的画家梦。
尽管如此,他还是报考了美术学校。作为供他上美术学校的条件,父亲要求他选修教育课程。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他答应了父亲的要求。当时的他认为自己将来肯定成为名画家,可以把父亲供他上学的钱加倍还回去。但是,就像上帝安排好了似的,在他的才能还没有被人承认之前,毕业的日子到来了。他留了一级,为的是继续深造。第二年,就在他打算再留一年的时候,父亲因肾脏病倒下了。比他大五岁的哥哥是一家小公司的职员,已经结婚生子,生活紧紧巴巴,根本谈不上供他继续上学。浚介除了用他已经取得的教师资格证书自谋生路以外,别无选择。
他运气不错,被这家私立高中录用了。但他那&ldo;当教师只不过是为了吃饱肚子&rdo;的根深蒂固的思想并没有改变。所以,他从来就没有主动跟学生交流过,更不要说用自己的思想和观念去影响学生了。他本来就对现行的教育体制不满,本来就对当老师不感兴趣,至于应该怎么教育学生,根本就没有过脑子。不愿循规蹈矩,讨厌庸庸碌碌,憎恨驯服听话,喜欢我行我素‐‐这是他信奉的人生哲学。可是回头看看自己走过的路,他又不得不痛苦地承认,他一点儿也没有脱离一般的社会道德习惯。
由于从小经历了父母无休止的争吵和离婚的震荡,浚介形成了从不真心跟人交往的孤僻性格。学生时代他交过好几个女朋友,但从来没有感觉到爱过谁。他总是尽量避免因堕入爱河太深而伤害了自己或对方的感情。当女朋友&ldo;我爱你&rdo;之类的爱的絮语在他的耳边响起的时候,他就会在心里提醒自己,那是骗人的鬼话!&ldo;我可不觉得我在你的眼里是一个值得你说出&lso;我爱你&rso;这句话的人!&rdo;他在心里对女朋友说。
此刻,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亚衣的画儿。各种表情的面孔交替浮现出来,使他感到厌恶。可是看着看着,一种令人怀念的、使他感到安详的心情涌上来,不由得跟亚衣的画儿产生了共鸣。自己跟那张不断变换表情的脸有什么共通之处吗?亚衣到底想表达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呢?他出神地盯着那幅画儿,似乎一定要解开这个谜不可。结果弄得大脑都感到麻木了。他晃晃荡荡地走到床边,昏昏沉沉地倒在床上。进入梦乡之前那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那张脸不就是夹在吵架吵得不亦乐乎的父母之间的幼年时代的自己吗……然而睡着以后,他就把在瞬间意识到的东西完全忘记了。
闷热的不快感搅得浚介不住地翻身,最后终于无法忍耐,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来。
不知不觉之中天已经大亮,透过玻璃窗射进来的阳光晃得他眼睛生疼。一看表,已经八点多了。今天他是下午的课,不然就赶不上了。
被颜料弄得脏兮兮的手已经干了。既然天已经放晴了,早晨的空气应该是凉爽宜人的吧?想到这里,浚介又把窗户打开了。
比昨天晚上还要叫人恶心的臭味钻进了他的鼻孔,让他差点儿呕吐起来。他赶紧屏住了呼吸。这臭味分明是从围墙那边那幢紧闭窗户的二层小楼里边发出来的。
莫非他家的下水道坏了?剩菜剩饭臭在垃圾桶里了?要不就是他家的猫呀狗的死了没人管长蛆了?可是,如果没有个三只五只的死猫死狗的,也不会有这么大的臭味啊!
这时,裹着臭气的风吹过来一个奇怪的声音,开始浚介还以为是自己耳鸣,就使劲儿摇了摇头。不是耳鸣!他看见一只蚊子般大小的飞虫飞了进来,紧接着又是一只。浚介挥手想把它们轰出去,结果那两只飞虫一只飞进了厨房,一只落在了亚衣的画儿上。
飞虫的身体像蚂蚁,长着四片透明的黑乎乎的翅膀,看上去叫人觉得恶心。浚介扯了一张餐巾纸,摁住那只飞虫并把它捏死,然后又去厨房捉另外一只,结果没有找到。一想到那飞虫将在自己的家里爬来爬去,浚介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因为刚才忘了关窗户,邻居家里发出的恶臭都跑到厨房里来,他简直要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