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带着鸡头鸡脖子的那半只递向了李三儿。
李三儿本想再罗列些好听的话说一说,只是当他看陈岁岁的眼神的时候,不知怎的,心中突然有些泛酸,伸手接过那半只山鸡,他嘴唇张了张,只是轻轻“哎”了一声。
这一声,陈岁岁听在耳中,却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爹爹。
李三儿把鸡放在火堆旁的一个石板上,起身去寻了一根木棍回来,把鸡穿上之后,也架在火上面烤。
火光闪烁,映在二人脸上,一少年想着家,一中年不说话。
手中木棍转了几下,陈岁岁轻声说道:“李大哥,方才你若是直接问我,我也会给你吃的,这样不问自拿,不好,很不好的。”
被唤作大哥,李三儿有点不适,这位本事不小的少年对自己似乎真的一点恶意都没有。
陈岁岁此言,让这位三十多岁的汉子心生惭愧,不是因为这少年武艺高强,而是这少年的言语,似是在为他着想。
要不然他大可以说上一句,老子是山贼,不抢已经不错了,偷不已经是良心发现了?
没人愿意当一个坏人,只是现在,没人把他当成一个好人。
李三儿拎起酒坛子,就当里面满是烈酒,仰脖灌了一大口,用衣袖摸了摸嘴,叹了口气道:“少……岁,岁岁!”
他望着噼啪作响的柴火,抿了抿嘴,接着说道:“可我饿啊,若不是你,别人也未必愿意给我一口吃的,只会把我当成一个叫花子一样,说着,‘去去去,快滚一边去’的话。”
陈岁岁看着已经开始冒油的山鸡,沉默了片刻说道:“这世上,也不全是这样的人的,还是有很多人愿意给你一口吃的,甚至有人还会顾忌你的感受,李大哥,你看,你不就遇上我了吗?”
李三儿没有说话,这少年的话,在他看来,还是涉世太浅,没有见过人间险恶。
陈岁岁似是自言自语,似是对着李三儿说话,看着火堆,他接着说道:“这天地公平么?未必,为何有人生来富贵,有人生来受苦,可若说公平,也许他就是公平的,因为追本溯源,我们的先祖也许都是一样的,不一样的是每一个人的父辈,祖辈,把他们的经历延续下来,有人封王拜相,有人吃糠咽菜罢了,可说不清哪天,从我陈岁岁开始,我陈氏后代也能成为他人敬仰之人,至于富贵荣华,在我看来,还是要每一代自己努力的要好。”
说完他突然一笑,对着李三儿问道:“李大哥,你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句话他有道理么?”
李三儿没想到陈岁岁突然问起这个来,翻转了一下手中的山鸡,憨笑道:“我这辈子,大字都不识得几个,哪里懂得什么大道理,不过要说这句话,我觉得挺有道理的,你看我李三儿,别说生娃儿了,又有哪户人家愿意把闺女许给我,我连个打洞的老鼠都不如。”
陈岁岁一手举着烤鸡的棍子,一手解下腰上挂着的装水葫芦,看着李三儿尴尬地笑了一下说道:“李大哥,我这里面装的也是水,我就以水代酒,跟李大哥喝一口吧!”
李三儿看着这个奇怪少年,说着奇怪的话,可心里却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受,在很多年里,他已经没有这种感受了,那少年的笑,让他觉得酒坛子里装得甭管是什么,老子都想畅快地大喝一口。
拎起酒坛子,他忽然心生豪迈之气,喝了一声“来,干!”
陈岁岁笑着举葫芦与李三儿碰了一下,似乎还带着一点羞涩。
喝了一口之后,陈岁岁仰望天空,繁星已是清晰可见,他叹了口气说道:“李大哥,你恨这个世道么?”
李三儿愣了一下,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恨么?似乎自己并不恨,甚至在初上山那几年,他还很欢喜,可是自己过得似乎也不是那么舒坦,只怕回到庄子去,也会被人指着脊梁骨骂。
恨又有何用?
摇了摇头,李三儿低着头耷拉着脑袋,方才的豪迈之气荡然无存。他李三儿又不是江湖大侠,他是个山贼,人人唾弃的山贼。而如今的他似乎连山贼都做不成了,他好像成了自己原本最瞧不起的乞丐。
在李三儿眼中,看见那些乞丐便是嗤之以鼻,有手有脚的,干些什么不好?怎么好意思张口要饭呢?
后来的他没有去要饭,却上了山,当了一个山贼。
就算李三儿在回到二龙山之前不被饿死,可回到二龙山之后,大龙头未必会放过他,因为事情办砸了,就算是牛角山出手失利,这笔账也只会赖在他李三儿头上。
如今的他,好像最恨的人是二龙山的两位龙头。
李三儿抬起头来,看向陈岁岁,饱经风霜的脸色带有一丝惭色,咬了咬牙,他说道:“陈少侠,还请帮帮我!”
陈岁岁扬了扬手中的半只山鸡,疑惑道:“难不成这半只你也想要?这可不行,不是我不舍得给你,是我也饿了啊,要不明早天亮了,再去山上抓上几只就是了。”
李三儿看着一本正经的陈岁岁,咧嘴笑了,拎起酒坛子,他挺了挺胸膛,大声说道:“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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