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芜?”
“皇上,请随臣来。”
常乐扶住了他,赵熙忽然恍悟,常乐应是知情的,于是随他往前走去。没几步,又被扶着坐定,常乐绕到他身后,将蒙住双眼的绸缎取下,他只见自己身在一艘华丽的画舫之上,周遭除了常乐空无一人——连顾清芜也不在船上。
赵熙正要起身,常乐微笑道:“皇上请坐好就是,要开船了。”
画舫缓缓朝着绯烟池正中行去,湖面烟波浩渺,光线已经黯淡下来,连湖边的树木都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
片刻之后,画舫停了下来,常乐将周遭的宫灯一盏盏熄灭了。
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只见面前一片氤氲的水面之上,又缓缓来了一艘画舫,离他们这里约有百步远。画舫上的木屋已被拆去,只留下平台和一扇巨大的屏风作为隔档。
画舫渐渐停稳,屏风后燃起了烛光,将一个窈窕的身影映了出来,凭着身形,赵熙也能认出那正是顾清芜,他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却已经失了神,怔怔地望着那个身影,她似乎带着轻轻愁绪,在屏风后来回的踱步。
轻柔的音乐不知在哪里奏起,他听见顾清芜轻轻开口,长叹一声之后,道:“春日的景致如此美丽,可是我的心里却难去愁绪。”
晓月的声音响起:“姑娘,你看这花朵多么娇艳?你比这花朵还要美丽,莫要因忧愁而空度时光,兴许你的良人此刻正在等你,盼你快快赶去相见。”
“只怕良人见了我,也会因我沉默木讷而离去,我的心总是假装冷静,那些不死不休的深情,却无法表达万一。”
“你的画笔之下有着万千世界,又何愁不能剖白一颗真心?”
“我的笔尚还稚嫩,我的双眼也被愁绪蒙蔽,却不知这世间色彩该如何描绘。”
屏风上映出了书架的影子,顾清芜惊喜的转身,嗔怪道:“这样的传世名作,怎么摆放的那样高,让我连边也摸不到!”
她轻轻的跳跃了一下,却似乎仍旧难以企及。
身后走来一个身影,对着她道:“姑娘,你是想看这幅画吗?”
那人轻轻的把画取下递给了顾清芜,她捧着画也专注地看着,两人缓缓走到了两边,接过了宫人递过来的皮影小人,顾清芜操弄着皮影的小人,将他们初次相遇的情景再次重演了出来,两个小人凑着头,在一起看画,其中一个说了些什么,而另一个却捂着脸不好意思的跑开。
同他一起的那个人轻轻说道:“这样美丽的姑娘,怎么眼中只有画卷,却不肯抬头看一看她身后的少年,他炽烈的目光停留在了她的身上,已经再难离去,她的身影印在心头,变成了难以忘怀的美梦。”
屏风上重演着他们的相遇,分别,他们一起在七夕踏桥,挂方胜,他为她放烟火。在塞外他想教她骑马,别宫着火,他不顾危险,舍命救她。
然后是他站在皇宫的角楼之上,寂寞的看着远处,屏风另一侧顾清芜的皮影人身后出现了高山,骏马,江南的垂柳,月色下寂寞的流水,还有边塞的雪山。
他遥遥相望,而她穿过流年,却始终没有回过头来。
他的身影渐渐淡去,终于屏风上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顾清芜放下皮影,又捧起了画卷。
“美丽的姑娘,可愿听我给你讲一个皇帝和画师的故事。”
“画师的故事?”
“为何你只留意了画师?故事里的皇帝才是那个豢养了无边寂寞的人!”
“帝王高高在上,他又怎会寂寞?”
“他自小养在深宫之中,虽然统治着一个广袤无边的国家,可却从没有亲眼看过自己国家的高山,大河,他只能从画师的笔下看到那些皑皑雪峰,滔滔江河和皎皎月夜,却永远无法身在其中。”
“啊,这个故事曾有人用最温柔的声音讲述给我,故事里的皇帝为了将天下美景据为己有,他要残忍的挖去画师的双眼,砍去他的双手,让他不能再通过作画,拥有一个比自己的帝国还要美丽的世界。”
“你害怕这样的皇帝吗?”
“不,我不怕他,我遇到了一个和故事完全不同的皇帝,他同样想去看看这美丽的世界,可是他并没有囚禁画师,反而将她送上了自己最想要的那条路,然后独自忍受着寂寞。”
顾清芜放下了手里的画卷,捂着脸轻声呜咽起来。赵熙的心跟着一纠疼,站起了身。
顾清芜站起身:“虽然他把这世间美景都带到了我的面前,让我可以勇敢的走在自己得路上,可是我远行中依然有不尽的彷徨,我的心在回忆之中一直沉沦,我才明白他的模样才是这世间最美的风景,不知道我这时候赶回去,他的心意是否依旧,还是在我的冷漠中,已经变得坚硬,为了他的王国殚精竭虑,忘记了那一缕温柔和缱绻。”
“相爱的人不该失去彼此,也不应久久分离,快快回去吧,他还在念着你,繁星坠落的时候,他也在挂念着你身在何方。”
“天地辽阔无边,而我现在只想长居你心,若是你的心已经被占满,就让你长居我心。”
画舫渐渐靠了过来,屏风撤去,数名宫女抖动着蓝色的绸缎,仿佛碧蓝的海水漫来,顾清芜随之缓缓走到赵熙面前站定,然后望着他,说:“海水退了下去,可是画师没有走,她的笔下如今只有白卷,她终于知道该到何处去寻找世间最美丽的风景,她留了下来,以后她会长长久久的陪伴着她的皇帝,这世间所有美景他们都将一一共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