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在众人后边,又恰好是个拐角,瞧不见他绝非故意为之,可他是皇子,这一声暴喝众人哪敢辩解,于是齐刷刷跪伏在地连声请罪起来。
只未央一个人,她才来半年,骨子里那些平等的想法还没被磨灭,加上在赵珩身边做事,更是被纵的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自觉。她愣了愣,慢了半拍才跟着众人跪下,只是这已经落在了五皇子眼里,见她脊背又是板着,手里的衣物也没有放下,好像是敷衍一样,他更是恼怒,左右看了看,抢过一名内侍手里的拂尘,劈头盖脸的就朝她砸去。
他本就是借机撒气,下手更是没轻重,未央还没反应过来,脑袋上就挨了几下,一股暖流顺着额角流下,她伸手一抹,只见一片血红。
正巧四皇子路过,见状赶忙来劝,拉着五皇子道:“五弟,这是怎么了,何必跟下人们过不去,有什么让她们自去领板子就是了。”他连拖带拽的把人拉过来,五皇子虽然暴躁,见了他倒还知道收敛,于是恨恨的丢下拂尘,指着未央骂道:“不长眼的东西,你就跪在这里,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起来!给我看住了!”
这天赵珩回来的也晚,他出去看府邸了,善福等人堵在宫门口许久,一见他赶紧上前把事情禀了。
赵珩心一凉,不管不顾的抛下众人就往端庆宫跑,月光黯淡,只见那瘦小的身影在高大的宫墙映衬下,更是马上就要消失一般,他刚才还琢磨着这丫头说喜欢住在水边,到时候建了府他可以给她分个水阁去住,只是问了匠人又说水阁潮气大,女子住着恐怕不好,他想着和她商议一下,是不是夏天住住水阁,冬天要住到暖和些的地方去……
烧个暖暖的地龙,两个人可以窝在一起看书谈天……
他还想着得问问她的心意,也应该开口了。
未央见了他,先是扯出个极为难看的笑来:“我不是故意招惹五皇子殿下的,我……”话没说完,人已经歪软着晕了过去。
赵珩一步上前,将她揽入怀里,她的额头和身子都是冰冷的,一点生气都没有。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一股要杀人的怒意,无法抑制,哪怕把这宫墙和天地都捣烂了,也在所不惜。
未央醒过来之后,几乎是瞬间,就发现了他的变化。以前他的清冷是为了掩盖自己,而现在那冷意里,带着扎人的寒刃,凉意逼人。
赵珩的内心有一角就此崩塌,虽然未央极力的缝补,掩盖,但是仍旧没办法挡住他往一个坚硬而冷酷的皇子的路上走去。
他记得未央说,要想让别人重视自己,最好的办法不是去表现自己,而是去寻求对方的帮助。
于是他便更加勤勉的读书办事,拿着问题去请教皇上,即便被拒绝也毫不在意,反而更加勤奋。久而久之,皇帝对这个儿子开始另眼看待,他教了几次之后,见他贯彻自己的想法是那样彻底,更觉得终于找到了一个能承继他想法的儿子。
他本身是个暴戾而多疑的人,除了赵珩,几个儿子都继承了他的性格,他猜忌着立为太子的皇子,老大和老三都逃不过。
等赵珩也要出宫建府的时候,他在朝臣的惊愕之中,指了丞相高程的嫡女为六皇子妃。
高程是权相,其子手握兵权,而朝中半数大臣都是他的门生故旧。这样一道旨意,无疑是让赵珩有了和太子分庭抗礼的资本。
接到旨意的那天,赵珩在内室里坐了一整天,连未央也不肯见。
他一直没有明白说出自己的心意,而未央却是都明白的。她第一次喜欢了一个人,在一个异世,喜欢一个不应该喜欢的人。
天明的时候,他赤着脚披着头发,仿佛鬼魅附身一样走到了未央的屋子前,一动不动的站着。
未央没有睡,听到动静便起身打开门。
赵熙双眼殷红,直直的望着她:“你记不记得我们一起去陵水坐画舫那天,阳光那么耀眼,可是两岸的屋宇窗内,看着却是黑黢黢的一片。你告诉我越是耀眼的阳光下,看向暗处就越是黯淡,因为光明和黑暗本就是相伴而生的。”
“我记得。”
“未央,我要你一直都在温暖的阳光下,高高兴兴的过这一生,所以我可以走到暗处去,哪怕阳光再也照不到我的身上。我送你出宫去,我会安排好一起,让你无忧无虑的好好生活下去。”
赵珩说完转身想走,未央伸手拉住他的袖子,从身后抱住了他。
她把脸埋在了他的背上,然后轻轻的说道:“我告诉过你我来自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总说那里多么多么好,但是我自己却是又无知又浅薄,胆小而又贪心,我没法想象自己去做你的妾室,伤害你未来的妻子,你的王妃,可我也没法想象自己离开你,在这个世界有怎样的生活,你又有怎样的生活。所以我想了很久很久,我知道你要做什么,让我待在你的身边陪着你,如果你失败了,我愿意和你一起死,如果你成功了,我再放心离开。”
赵珩的身体僵硬起来,他想要拒绝,可是却没法开口,这几乎是他人生里最后的暖意了,他终于还是把手覆在了她的手上。
又一年过去了,在众臣的反对声中皇帝坚持再次废黜了太子,新年祭祀的大典上,他望着跪伏在地的众人,最前头皇子们站立的地方空荡荡的,七个儿子如今只剩下老四和老六,还有个小的身体病弱,平常出门都难,其他的不是病死就是被他废为庶人,终生幽闭圈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