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递过去一顶斗笠,刘义真却没有接。
雪,愈发大了。
长孙旃怅然道:“阿谨,不知你知不知道西平有一只耳朵是聋的。”
刘义真不做声,眉头微微紧了紧。
“那年堂兄过世,西平疯了一般说要给他殉葬,先皇狠狠给了她一个巴掌……”他停了停,复笑道,“后来不知怎地,竟似是将堂兄忘了一般,乖乖地在宫里待着,也不出门。再后来……”
他倏地停了下来,也不继续说话,叹道:“罢了,瞧我又提这种事。对了,你何时去找红枝?”
“尽快。”刘义真似是有些不耐烦。
“那倒也是,真不知她会一个人去到什么地方。”长孙旃叹口气,“那天我将她送到太学门口便走了,我看到她进去了……后来我想了想,那天,西平是在你那儿过的夜。”
刘义真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长孙旃瞥了一眼那只手,可真是瘦啊,指骨似是要戳破皮肤一般,一个个那样分明。
【四四】始光四年,大雪终
除夕这晚,除了刘义真和长孙旃还在外漂泊,红枝亦无处可归。她一个人点了个灯台,坐在封闭走廊里,无所事事地翻着一本书。那位叫算珠的作者,写了传说中的《有个饭馆面朝南》,据说是几年前的文,但一直没有结局,红枝翻着翻着,有点想哭。
据说算珠弃了这个文,再也不写了。就连一直在催稿的茉莉,也快要放弃了。
红枝合上书,她想,可见这世上不是每个故事都有结局。又或许,这就是结局了,只是停在了不该停的地方。
报社里放假,一个人都没有。她饿着肚子,独自守着一盏微弱的灯,等着新年的到来。
她蜷膝坐在地上良久,后来都困得几近睡过去,又昏昏沉沉地醒来,听着屋外的北风呼啸而过。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她看到茉莉穿梭在办公室里的身影,以为自己幻觉了,便伸手揉了揉眼睛。茉莉探出身,笑着看了她一眼:“新年好。”
“哈?”红枝有些木然地回应了一声,试图站起来,浑身却又麻又酸,便咧嘴吸了口气。
“昨天就在这儿睡的?”茉莉似是过来拿东西的,她走到红枝面前,伸手拉她起来,又道:“我差点都忘了这报社里晚上还有人住。”
她停了停,似是想了会儿,道:“你总住这儿也不是个事儿,我家房子反正也空着,不如你搬过去吧。”
面对茉莉突如其来的良心发现,红枝有片刻迟疑。茉莉笑道:“别不好意思啦,我收房租的,从工资里扣。”说罢推推她:“去洗把脸,收拾完包袱同我一起走罢,刚好赶回去吃午饭。”
红枝有些无知觉地往休息室走了。茉莉看看她的背影,想着有些事还是不要同她说的好。
到了茉莉家,红枝第一个反应是:茉莉到底是哪里人?为何连家里各种摆设装饰也弄得这般另类?
她有些好奇地看来看去,茉莉笑笑,道:“这间房就留给你了,地上的蔺草叠席不要乱挪动,脏了让人来换。”说罢从旁边的壁柜里拖了一床铺盖出来:“要是嫌冷,自己加被子,里头有。”
红枝点点头。
“你自己先整理整理,过会儿到主厅来吃午饭。”她从叠席上站起来,拍了拍前襟上的褶子,又道:“对了,你没什么不能吃的东西吧?比如葱啊或者生姜什么的?土豆吃不吃?算了……”
红枝摇摇头:“我不挑食。”
“很好。”茉莉继续拍了拍衣服上的褶子,抚平之后甚为满意地出了门。
红枝看了一眼这新环境,似是没什么不好。她将包袱放下来,把物件都倒出来,拿了那只小泥人,闷闷道:“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呢?我又不能回去。回去了说不定会被捉起来……”
她想想,又把那小泥人搁在桌子上,环视了整个屋子。很空,一点人烟味道都没有。
她径自在这蔺草叠席上躺下来,想着今天是新年第一天啊,怎能颓丧着让它过去呢?可手头又没什么事好做,红枝颇有些怅然。躺着发了会儿呆,她站起来,推开门出去了。
外面有积雪,天空依旧阴沉着,应当还有大雪要下。她似乎已经适应了这北方的冬天,记忆中的南方冬天竟变得暗昧不清起来。建康也下过大雪的,就那么一次,积雪没过膝盖,压塌了许多梅花树。
那一年冬天,刘义真差点死了。以前红枝并不知,把人埋在雪地里,也会死的。
若是那时候真真就死了,怕也没后来什么事了。不过,她大概也不会在了。谋杀皇子说不定会被判个什么极刑……
红枝忽地摇摇头,太扯了,自己怎么会突然想到那么久远的事。
走到主厅时,茉莉端着一只杯子来来回回地走,看着厨子上菜,一声不吭。
红枝瞥了一眼桌上的菜式,甚是丰富,毕竟是有钱人过年,的确不同。
“坐吧。”茉莉随意得很,坐下来拿了筷子就夹了块鱼肉放进嘴里,又对红枝道:“你尝尝,这道菜叫酸菜鱼,很好吃的,在我家才吃得到。”
红枝看着那菜的卖相似是不大好,但自己左右又吃不出味道来,就遂主人的愿罢了。
茉莉见她夹了块鱼肉放进嘴里,得意道:“味道怎么样?是不是又酸又辣,非常美妙?”本想着红枝会给出一个“恩,太好吃了”这样的回应来满足一下自己的优越感,哪料红枝却落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