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如意心里腹诽,这话不能只说,只能斟酌道,“奴婢听说,未嫁的女孩儿最喜欢上好的胭脂膏子之类的,要不就是爱那些新奇的绣花样子。”说完,臂弯里头挂着衣服退到一边。
半晌他都没有听到冯怀的声气儿,心下惴惴,不知道自个是不是哪句说的不对,惹恼他了。
他正担心呢,听到冯怀那边幽幽一句,“说的好似有几分道理。”
是‘有几分道理’而不是‘胡说八道的货’,看起来厂公算是认可他的话了?
曹如意喜出望外,“那厂公的意思是……”
冯怀靠那儿,“做针线太费眼睛,何况绣花样子,外头带进去,恐怕也比不上宫里头精致,胭脂膏子之类的,恐怕要扬州的才好。”
“厂公只管放心,扬州的脂粉对于咱们来说易如反掌,不一会儿就能给您老人家半齐全了。”
扬州脂粉倒是些好东西,宫里头,后妃们用的不少也是从扬州那边进贡来的,扬州香粉天下闻名,轻、薄、香三点齐备。还是真是难得的好东西。
冯怀靠在那儿,双眼盯着帷帐,“罢了。”
脂粉之类的玩意儿,宫里头从来不缺。京城外头卖的也有各种货色,就算拿来也没有多少稀奇的。
曹如意以为自个能博个彩,没成想,竟然最后还是叫冯怀给否了。他面上讪讪的,退避到一边。
冯怀端坐在上,他不说话,曹如意也不敢吱声,室内又安静了下来。现在已经是夜里了,外头黑洞洞的没有半点月光。隔扇的万字福样外渗透进夜色的冰凉。
曹如意忍不住把冰凉的手指往臂上挂着的衣裳下缩了缩,“厂公,夜深了,要不早些安置了吧。”
冯怀嗯了声,而后又抬手,“待会你到外头给我传句话,那个姓杨的家伙的供词儿今晚上就给我都弄来。”
地牢里头关的那个建宁卫指挥同知在家乡和他的那个老父一道横行乡里,后来被仇家给告发,姓杨的心里有鬼,生怕被问罪丢官儿,自个带了银钱到京城来行贿探路,谁知被西厂的那些个番子给探察到了,一不做二不休,抢在东厂之前,直接把人给抓了来。
这不是西厂办的第一件案子,但是要和东厂相争,那就必须抢在东厂之前。要不然,东厂和西厂又有什么区别?
曹如意当然明白其中的道理,他答了声,躬身去了。
过了两三日,西厂提督把整理好的供词还有各色人证物证送到宣和帝面前。西厂把那个进京行贿的杨同知的底儿摸了个透顶,甚至他私下偷偷和哪个京官见过面,和下头哪个谁接过头,都一清二楚。
国朝之初,对官员有严厉的约束,为官者,不得贪污狎妓,抓着了动不动剥皮伺候。这么些年下来,早年的法度早已松弛,为官者无人不贪。不过私底下大家沆瀣一气没事,天下乌鸦一般黑,谁也不会拿着贪墨两个字去攻讦人。但是这离开任地擅自入京,那就又另外一桩事儿了。
地方职官没有调令,谁也不准擅离职守。这人直接从福建建宁卫给一路跑到了京城,那是大大的坏了规矩。
宣和帝拿着手里的奏报,很是满意。
“不错,你做的还算可以。”宣和帝笑道。
这位皇爷不爱轻易夸奖人,侯良玉做了那么些年,在东厂兢兢业业,也少得他几句赞誉。冯怀一个后生,做了几件案子,反而得了头筹。
“奴婢不敢,这些都是奴婢的本分罢了。”冯怀跪在地上,俯下身子给宣和帝磕头。他姿态谦卑的很,样样以宣和帝为尊。
宣和帝嗯了声,“最近的差事你都办的不错。”他放下手里的奏报,双手交十放在腹上,“最近西厂可有何事?”
这话是在问冯怀有何需求,冯怀执掌西厂,西厂如何自然是由他来操心,而不是宣和帝。这已经算是宣和帝莫大的奖赏,比赏赐直接的金银更好。
只要有了权势,那些富贵还不是跟着滚滚来?
“奴婢觉得,西厂的校尉,实在是太少了些。”冯怀匍匐于地,“要是专心致志办几桩案子还好,可要是刺探到的东西一多,人手就有些捉襟见肘。”
“这样,好吧,就给你们西厂调派人手,另外你自己也可以到锦衣卫里头挑选几个得用的。”
冯怀大喜过望,头重重磕在地上,“奴婢叩谢圣恩!”
冯怀从乾清宫里出来,浑身上下无不意气风发。从纱帽里头漏出来的那么一缕碎发都野心勃勃。
可不巧,冤家路窄,对面东厂提督侯良玉徐徐而来。这位在宫廷呆了近乎二三十年的大太监迈着步子,每一步都十分稳重。
冯怀眼风一扫,停了脚步,对那边的侯良玉拱手,“候督主可好?”
常言道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胜东风,西厂风光了,东厂这个老前辈,就有些暗淡了。冯怀还是很愿意给这位有些失去光彩的老前辈几分脸面。
侯良玉停住脚,他上下打量冯怀两眼,这颗新秀高高挂着高空上,引来所有人的注视。
“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事,不过这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的道理,想必你也明白。”侯良玉说完深深注视他。
冯怀脸上的笑渐渐淡去,一老一少,对峙一般的注视。两人身后跟着的太监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两个都已经走到太监能爬到的顶峰上头,自然不是外头市井里,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匹夫,这两人光是站在那儿,就叫人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