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父皇那儿……”朱承治欲言又止,黝黑的眼里满满都是儿子的担忧。
好,到现在,想着的还是父亲。张太后在心里点了点头。
“皇上那儿,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太医守着。”张太后喟然长叹,“他这是多年积下来的毒。是药三分毒,不到万不得已,还不得用药呢。他倒好,那些个牛鼻子炼出来的丹药他和吃糖豆似得,往肚子里头吞,能不出事么?”
“积重难返,眼下只能一点点的除,瞧能不能把身子给养回来。”到底是亲儿子,哪怕心里再恨铁不成钢,还是急的流了眼泪,她攥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大哥儿,你爹瞧着一时半会的是理不了事,你可要挑起大梁来。”
“臣一定不负所望。”朱承治这会腰微微低下,青松一样的身姿露出些许天家的傲骨。
皇帝病重不能视朝,消息如同新春的大雪一样将京城给笼罩了下来。
外头下了大雪,纷纷扬扬的,宣和帝躺那儿,两只眼瞪着那边跪了一地的阁臣。夏知言作为首辅,跪在最前头,其他的阁臣都在后面跪着。
宣和帝张了张口,“太子、太子之事……二皇子……”
夏知言翻了翻眼皮,“皇爷,国赖长君,尤其皇爷身体欠安,急需储君代理朝政,八岁小儿,懵懂不知世事,如何能担当大任?”夏知言又道,“何况本朝立储,非嫡即长,二皇子非嫡非长,恐怕难教天下臣服。”
宣和帝嗓子眼里和破风车似得喘气,你了好几次,也没能说出个囫囵话儿来。
阁臣们跪在那儿,腰板跪的笔直,宣和帝躺那儿,翻了个身去。身子一翻过去,顿时胸腔里头气窒,整个人都喘气不上来,嗓子眼里赫赫直响,吓得旁边伺候的太监马上叫来太医来救治。
平常好好的身子,一旦垮了,眨眼间就弱不禁风。太医过来扎了好几针,才叫宣和帝给缓过来。
宣和帝这下话都说不出来,刚才瞬间死亡紧紧攥住他的脖子,他那一刻几乎真的觉得自己的这条命要没了。
他急促的喘气,两眼瞪着帐子。
那只手似乎还紧紧的攥他脖子上,随时可能要他的命。
过了好会,太监禀报,“皇爷,老娘娘来了。”
张太后站在病床前,身后跟着个女官,“皇上,该下决断了。事关社稷,容不得你使性子。”
宣和帝茫然无措的眼珠子转过来,张太后眼里冒出了泪光,“你说你眼下能好最好,可是好不了,那要怎么办?外头都说你万岁,可这儿就咱们娘儿俩,这虚伪的话我也说不出来,你这病来的急且凶,你说说看,要是真有个万一,留下一个大摊子,要怎么收拾?”
张太后说罢,捏着帕子哭起来,“我就你一个儿子,怎么都想着你好,可是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
“娘,泓哥儿……”
张太后咬牙,“泓哥儿不行!你这会子是要废后再立,还是怎么样?王氏没有过错,你拿甚么去废她?她这么多年执掌六宫,从未出过差错。而且他年纪摆在那儿,到时候你要指定谁来辅政?”
这话说的宣和帝说不出反驳的话,张太后说的这些,他心里都清楚,但不到最后,执拗永远放不下来。
张太后冷冷瞧着,坐到他床边,喂他吃药,给他擦脸,“最后才说,大哥儿合适,而且依照他那个仁厚的性子,以后也不会亏待了下头的弟妹们。”
宣和帝两眼转过来,两颊凹陷下去,生气瞧着干枯的湖一样,隐约下头的底儿都已经露出来了。
他闭上了眼。
宝馨这几日睡不好,府里没了朱承治,如同徒然抽去了脊梁骨,宝馨镇定自若,平常表现的和没事人一样,才叫下头人没有方寸大乱。
宝馨靠坐在窗前,她把所有人都打发了出去,听着外头的动静。天寒地冻的,外头除了挂灯钩子被风吹得吱呀作响之外,听不到其他的声响。
前段日子冯怀给她送了消息,说是朱承治此刻还在宫里,只是在到底在哪儿还没有探察明白。毕竟他的势力主要还是在宫外,在宫内遍布眼线,万一被皇帝察觉,下场恐怕是要比死还要凄惨。
宝馨勾着指甲,垂下头凝视手里的这方小纸条,纸条上的字儿写的字骨如刀,一如其人。她应该把手里这小纸条给烧掉,可瞧着上头的字迹,心头上能安稳点儿。
眼下能叫她能睡个安稳觉的,恐怕也就冯怀了。
外头厚重的门帘子被打起来,小翠端着热汤入内。宝馨听到声响,把东西给塞到袖子里。
“姑姑,该喝汤了。”说着,人把汤盅轻轻放到炕桌上。
宝馨掀了盅盖,一股浓香飘出。这是她每天雷打不动的要喝的补汤,朱承治从太医院那儿淘得妇人养身子的方儿,让厨娘每天换着花样的给她做。再好吃的东西,吃上三四个月,还不如小菜来的得人喜欢,她闻着那味就犯冲,给了小翠。
小翠欢天喜地的谢了,还没等喝,抬起眼皮子瞧见宝馨脸上没了平常的笑,嗫嚅,“说起来,咱们殿下也有好段时日没有回来了……”
那壶不提提哪壶,宝馨越发心烦气躁。
小翠知道自个说错话,慌慌张张补救,“殿下这会子说不定在宫里,倒是出来了,就让姑姑做娘娘。”
“胡说八道的劲头,小心回头叫人拔了你的舌头!”宝馨两眼一睁,翻身训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