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的这个时候,他要么与朋友聚会狂欢,呼卢喝六;要么在酒店的雅座里陪苏风沂闲聊。他很少在家吃饭,一天总有会不完的朋友,赶不完的应酬,不到夜半三更不着家门。尽管一日只睡两三个时辰,他任何时候看上去都精神焕发,生龙活虎。
而苏风沂下楼看见王鹭川时,发现几日不见,这个人变了很多。不仅印堂发暗,十分憔悴,往日光亮的额头上亦凭空多出了三道浅浅的皱纹。他是个虎背狼腰、仪容俊伟的男人,不耐烦的时候双臂往胸前一抱,胳膊粗壮,犹如两截树桩,胸肌宽厚,好像一层盔甲。虽然体格高大,他脸却很瘦削,上面没什么肌肉,不笑的时候,神情看上去有些残酷。实际上每当他走在苏风沂的身边,就好像凶神恶煞一般,旁人吓得不敢多看他们一眼。可是彼时王鹭川却破天荒地穿了件淡白色的蜀袍,在那一身英武之气上多添了一层文静。而苏风沂记忆中的王鹭川极少穿白衣,也从不喜欢质料轻软的蜀绸。
&ldo;鹭川。&rdo;苏风沂轻轻地打了个招呼。
&ldo;嗨。&rdo;他早已看见了她,假装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她走到他面前,在离他两尺的地方站住。一道烛光正从头顶she下来,照着他失落的眼神,她迟疑了一下,为自己的生疏感到羞愧,禁不住又向前迈了一小步。
‐‐如不是临阵脱逃,现在她已是他的妻子。
如今,一尺成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ldo;看到我的信了?&rdo;沉默片刻,她问。
&ldo;看了。&rdo;
她等着他说话,以为他会暴跳如雷、大吵大闹。会一把揪住她,将她绑起来,当作一卷行李捆在马背上带走。
他什么也没说,表情很平静。
&ldo;怎么知道我在这里?&rdo;她的心蓦地有些紧张,&ldo;你在找我?&rdo;
&ldo;没有,&rdo;他避开她的眼光,淡淡地道,&ldo;我有一位亲戚正巧也住此处,想不到会遇到你。&rdo;
&ldo;你还有我不认识的亲戚?&rdo;她歪着头,像往日那样揶揄。
他呆呆地看着她,半晌答道:&ldo;他是唐门人,叫唐蘅,是我的表弟。&rdo;
&ldo;唐蘅怎么成了你的表弟?&rdo;她觉得可笑,见他眼中一抹浓浓的忧伤,笑意不知不觉地从唇边滑走。
&ldo;见过一面,很少往来,&rdo;他解释,&ldo;我们刚刚聊过,十分投缘。这里暂时没有空房,他请我与他合住。&rdo;
她愣了愣,道:&ldo;哦,你不觉得他有点‐‐&rdo;
&ldo;不觉得。&rdo;
&ldo;可是‐‐&rdo;
&ldo;他挺好。&rdo;
她知道鹭川看人就像看镜子那么简单,只要对一个人印象好,就会立即把他当作朋友,绝对不说他的坏话。
接下来,她觉得无话可说,只好垂下头,看自己的裙子。
&ldo;阿风,你走得那么急,身上可带够了银子?&rdo;他忽然又问。
&ldo;我可以自己挣银子,&rdo;她咧嘴一笑,拍拍自己的荷包,&ldo;一天挣三十两呢。&rdo;
&ldo;你忘了带上你喜欢的那些家伙,我替你带来了,也许挣钱的时候用得着。&rdo;他从桌旁的凳子上拾起一个小小的包袱。苏风沂接过,打开一看,是个柚木漆盒,里面整整齐齐地装着毛刷、小铲、镊子、铁钩、圆镜、蜡纸、锉刀之类奇奇怪怪的工具。
她的眼眶有些发红,抬起头来,轻声道:&ldo;对不起。……伯父伯母一定很生气吧?&rdo;
&ldo;……还行。倒是你父亲大发雷霆,正派人四处找你呢。&rdo;
&ldo;回去吧,鹭川。&rdo;她咬了咬嘴唇,终于道。
&ldo;嘿,别这么急着赶我走,好不好?&rdo;他自嘲地笑笑,&ldo;我不过是来找我的表弟,又不碍你什么事。&rdo;
&ldo;回去。&rdo;苏风沂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道,&ldo;算我求你,不要再来找我。&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