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庆因为他说话的态度而惊诧,一时竟不知如何应付。封悦自己也觉得稍有窘迫,连忙继续说:&ldo;这回敢现身,必定是有什么计划,你没跟我商量,不要轻举妄动,只要不打糙惊蛇,我们找得到他。&rdo;&ldo;啪&rdo;地响亮一声,打火机扣在书桌上,封悦起身就往外头走。&ldo;要开晚饭了,你去哪儿?&rdo;&ldo;出去有点事儿,别等我。&rdo;&ldo;封悦……&rdo;他没有回头,径直出了门,自己的车挺在门前空地,司机在他身后问:&ldo;二少,用我送您去哪儿?&rdo;&ldo;不用,我自己出去兜风。&rdo;柏林道的尽头连接着蜿蜒的盘山路,一侧是浓密山林,一侧是无边海洋,是段让人叹为观止的海景公路。这时候夜幕降临,两边都是层层深叠的黑暗,封悦在一家偏僻的小酒馆里喝了酒,车子在寂寞行车道上飞驰,雪白的车灯,切开浓厚夜色,那是他仅有的光明。酒精放松了他紧绷的神经,那些平日里重锁高挂的尘封往事,开始象月光撬开夜的边缘……
&ldo;我今天来找你,也许就是断了自己的活路,但是我既然来了,就会愿赌服输。&rdo;张文卓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的眼睛突然充满了语言,好似魔咒有一般,滴水不漏地将他锁在当中,封悦濒临崩溃。&ldo;你开枪,封悦,你朝这里打,&rdo;他指着心口,&ldo;只要你开枪,我绝对不躲。&rdo;
&ldo;嘭&rdo;然巨响,封悦的整个世界,摇摇欲坠,眼前一片极光似的空白,两耳淹没在轰鸣之中。在身体反应的瞬间短路以后,封悦是给车子自动报警器的尖叫唤回神智,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车子撞上路边的护栏,高高耸立的路灯,照着车子残破的一半……
他的身子被安全气囊推着,卫星呼救系统里有个女声传出来&ldo;封先生,我们的系统接到您车辆的呼救信号,您还好吗?&rdo;&ldo;我们已经叫了救护车,距离您出事地点大概十分钟,请坚持一下。&rdo;封悦既不想移动,也不想应答,突然感到一种类似失重的悲伤,眼泪夺眶而出。他想,看来是喝醉了,人喝醉的时候,哭也不算什么吧?眼泪模糊了的双眼,模糊了理智,模糊了黑与白的坚持,对与错的争夺……封悦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脆弱,不想做自己,不想去承担。这时有人打开了车门,双手抱住了他,封悦根本没有去分辨,直觉地朝那怀抱凑过去,只有他,只有他会这样抱住自己,没有原则地迁就和安慰。&ldo;哥,你回来吧!&rdo;封悦牢牢地抱住,&ldo;别扔下我,被扔我一个人,哥……&rdo;
第五章
如同溺水的人抱住飘荡的浮木,封悦紧紧地捉住来人的怀抱,如何也不松手:&ldo;带我走!哥,带我走!&rdo;那人果然抱住他,从车里被抱出来的瞬间,路灯温暖的光正洒在他们肩头,封悦隐约看见封雷的脸,近在咫尺,真实而清晰,那一瞬间,他几乎本能地摒住呼吸。酒精和错乱,让他脆弱的神经渐渐不支,封悦在熟悉的怀抱里,昏睡过去。哥……,悠长的一声叹息,在他身体和脑海里回荡,回荡,许久,才消逝在,心灵的最深处……封悦醒来时,先是觉得头疼,宿醉的结果。很快,他发现自己不是躺在熟悉的环境,顿时戒备起来。&ldo;别怕,是我家。&rdo;床边坐的人柔声安慰,竟然是田凤宇。&ldo;怎么是你?&rdo;封悦楞了,他对昨晚一点印象都没有。&ldo;我回家正好碰上你车祸,正赶上你在车里,醉得厉害呢,抱着我哭,非要我带你走……&rdo;听他这么说,封悦的脸&ldo;腾&rdo;地就红了,他可以想像,自己当时失态的窘相。&ldo;我看你喝多了,怕惊动了警察那里,还不得给你留个记录?就先带你回来,喝那么多酒,怎么还开车?太危险了。&rdo;封悦摸兜想找手机,才想起来自己出来就是怕康庆找,故意把手机扔在家里,现在康庆不知急成什么样子。&ldo;现在几点了?&rdo;封悦直觉自己不应该会睡整晚,这些年来,即使在梦里,他也很警醒。
&ldo;三点多了,&rdo;田凤宇看看手表,有点过意不去,&ldo;我是应该先通知一下你家里的,见你昏睡,就给急忘了。已经找医生来看过你,说是没什么,就是……就是喝多了。车祸中没有受伤。&rdo;封悦这时候真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ldo;能借个电话用吗?&rdo;&ldo;可以可以,当然行。&rdo;田凤宇从床头拿了免提的电话给他,&ldo;我出去给你拿份醒酒的汤,喝了再回去,睡醒就不头疼了。&rdo;田凤宇说完出了门,但是封悦却迟迟没有拨通电话,虽然田凤宇给他一见如故的亲切感,但毕竟不了解他和这里的环境,但想到自己的车撞坏在那里,康庆肯定要担心,还是硬着头皮,拨通了号码。接电话的是管家,一交给康庆,焦急得几近疯狂的声音传过来:&ldo;你到底在哪儿?受伤没有?&rdo;&ldo;我没事,&rdo;封悦长话短说,&ldo;现在说话不方便,我这就回去。&rdo;他们相处五年,这样的默契是有的,康庆就明白封悦是有点不确定:&ldo;那好,我去接你?&rdo;&ldo;我自己回去吧,不远。&rdo;
挂电话之前,他顿了顿,终于还是说出来:&ldo;对不起,让你担心了。&rdo;田凤宇敲门走进来,端了个托盘,见封悦已经起身都收拾好,便知道他是要走,也没有挽留。封悦倒有些不好意思,说了几句感谢的话。&ldo;我开车送你回去吧,&rdo;田凤宇说,&ldo;还早呢,司机没起来。&rdo;&ldo;那……就麻烦你了,&rdo;封悦也不想天没亮,自己在街头傻走,&ldo;改天一定好好谢你。&rdo;&ldo;太客气了,&rdo;田凤宇笑着说,&ldo;不是告诉过你,你和我朋友长得很象,觉得亲切。&rdo;&ldo;哦,是,今天时间不好,赶明儿一定见见他,看是不是你说的这么象。&rdo;他们说着话,边朝外面走,封悦这才看清,他刚刚住的,是二楼的客房。田家的房子也很大了,但是有点奇怪的地方,让封悦说不出来。他们刚要下楼,旁边的房间门开了,看方位象是主卧。
一个年轻的男孩子,扶着门站在那儿,穿了身鹅黄色的棉衬衣,象是春日杨柳新抽的枝条。&ldo;凤宇哥,你要出门啊?&rdo;田凤宇明显很紧张这个人,快步走过去,低声和他说:&ldo;不是让你睡觉吗?这都几点了?&rdo;&ldo;我一个人睡不着,&rdo;那个人很小声地说,&ldo;我是听见四点钟,你还没回来,就出来看看。&rdo;&ldo;是要出门,我送封悦回家,&rdo;田凤宇接下来的话,几乎听不见,&ldo;你想不想认识他?&rdo;&ldo;现在?&rdo;那人摇了摇手,&ldo;算了,我……我穿成这样……改天吧!&rdo;封悦站在楼梯那里,见他俩这样窃窃私语,多少有些尴尬。他也好奇,这个男孩子,是不是就是田凤宇提过几次的&ldo;朋友&rdo;,这个角度看过去,田凤宇正好挡着他的视线,也看不清楚是什么样子。过了会儿,门关了,那男孩子回去,可能睡觉去了,田凤宇连忙走过来,解释说:&ldo;不好意思,他就是我和你提过的迟艾,本来想介绍你们认识,但他觉得自己穿着不合适,呵呵,他是爱面子的人。&rdo;
他们一道下了楼,田凤宇拿起桌子上放的车钥匙,两人经过厨房的后门,进了车库。凌晨的柏林道,更是寂静无人,如同空城。田凤宇的车,在微凉的空气里前行,月亮还在西边的天空,满满有一轮。封悦想着刚刚迟艾的举动,觉得有些奇怪,既然他不想和自己打招呼,何苦出房间呢?好似看透他的想法,田凤宇开着车,慢慢地说给他听:&ldo;迟艾他,眼睛看不见,所以,特别在意自己看上去好不好,干净不干净。改天等他准备周全了,我再介绍你们认识。&rdo;封悦对这样的答案完全没有准备,尽量掩饰自己的惊讶,没有鲁莽地再问。他见过田凤宇几次,也提过迟艾,可是田凤宇才和他说迟艾是盲人,可能是不太想说这样的话题。&ldo;我认识不错的眼科医生,&rdo;已经看见自己的家,门廊那里通明有一片,封悦才和他说,&ldo;你们可能已经看过很多了吧?&rdo;&ldo;在美国看过好几个权威,&rdo;田凤宇果然是不喜欢再聊,扭头对他说,&ldo;到你家了,估计家人在等你呢!以后喝多,可千万别那么任性,太危险了。&rdo;&ldo;我知道,谢谢你。&rdo;田凤宇在门口的空地掉转车头,临走降下车窗对封悦说:&ldo;你真能哭啊!眼泪哗哗地管我叫哥呢!&rdo;封悦真是无地自容。好在田凤宇很可能急着回家看迟艾,没有逗留,加速行驶,很快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封悦转身,被明亮的门灯下站着的身影吓了一跳,康庆正等在那儿,甭提脸色多难看了。&ldo;知道我派了多少人出去找你??救护车到了,车里却是空的,你一晚上跑哪儿去了,连个电话也没有?&rdo;康庆只是焦急,并没有愤怒,相反,经过一夜煎熬,能看见封悦完整无缺,不见损伤地归来,说不出心里多么欣慰和高兴。&ldo;喝醉了,&rdo;封悦轻描淡写道,&ldo;进去吧,你怎么还跑出来等?&rdo;&ldo;这话说的,你车撞烂,放在路边,里面却没人,我能不着急吗?&rdo;说着,他一把将封悦拉到自己身边儿,&ldo;警察现在到处搜你,我以为你给人绑架了!&rdo;封悦叹气:&ldo;我就知道你会大惊小怪,是真的喝多睡着了。&rdo;&ldo;在田凤宇家?&rdo;&ldo;他正好路过,纯属巧合,你别又胡乱联想,瞎吃飞醋,我现在累得要死,可没力气给你解释。&rdo;康庆揽他进了门,听他这么说,有点不乐意,&ldo;你无故失踪,回来还把我说成这样,有理了,是不是?&rdo;封悦不再为昨晚的事情生气,五年来,他们之间大大小小的摩擦多了,反倒习惯,于是笑着拍了拍康庆的手背:&ldo;是我错怪康哥,可别再提这事儿了。&rdo;康庆顺势搂过他,因为封悦乖巧地依靠上来,感到满足。他们沿着小路往前走,月亮还没落下去,天边似乎就要破晓,空气里是黑夜和黎明交界前浅淡的清澈,他们已经很久没这样只有两个人,在如此安静的环境里,静静行走,沉默,却亲近。然而,康庆破坏气氛的本领是越来越高了。
&ldo;他怎么不等救护车来?万一你出了什么事,他能负责吗?&rdo;&ldo;着急吧,而且我也没有什么伤。&rdo;封悦自然不会说自己哭着央求田凤宇的情景,相反,他自己对田凤宇带自己回家的行为,心存好奇和猜疑。&ldo;以后有这种情况,怎么也得来个电话,&rdo;康庆闻到一股早开的芍药花的香气,&ldo;那个田凤宇也真不会办事……&rdo;话没说完,就被封悦语重心长的哀求打断:&ldo;康庆啊……&rdo;他只好将剩下的那半句话咽了下去。回到屋里,都累了,上楼睡觉,谁也没提惹得他们这么不痛快的,张文卓的名字。但是,又各自心里清楚,对方都会忍不住去调查。田凤宇回到家,悄声上了楼,卧室入口的案几上放的那盏弯月形状的灯,此刻正点着,那是迟艾的习惯,只要田凤宇晚归,即使自己看不见,他也会在门口留盏灯,通常等亮着,就说明迟艾还没有睡。田凤宇走到床边,没有刻意放轻脚步,迟艾的听觉异常灵敏,立刻坐起身,&ldo;凤宇哥?&rdo;&ldo;是我,&rdo;田凤宇先把迟艾的手,握在手里,让他安心,一边说:&ldo;熬了一晚上,还不困?&rdo;&ldo;睡不着,&rdo;迟艾反抓住他的手,摸了摸他的胳膊,&ldo;你赶紧把衣服换了吧,送回家了?&rdo;&ldo;呐,送到门口,&rdo;田凤宇在更衣室里换衣服,没有关门,大声地和迟艾讲话,&ldo;他朋友已经在门口等,看来是急坏了,这时我办的不好,应该先给他家里打个电话的,电视上会不会已经在播寻人启示了有啊?&rdo;&ldo;没,&rdo;迟艾摸下了床,朝着田凤宇的声音走去,&ldo;我有一直听着呢!&rdo;&ldo;哈,你还当真啊?&rdo;&ldo;他是富家少爷,万一有个悬赏什么呢?&rdo;迟艾俏皮地说,笑起来的样子,纯真而清澈,&ldo;你不说现在不景气,不能放过任何创收的机会,是吧?&rdo;田凤宇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起来:&ldo;早知道,多留他一天,说不定真有悬赏了呢!&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