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行简将碗里剩的汤饼吃了,嘉柔看在眼里,忍不住道:
“大将军何必吃我的剩饭?你想吃什么,再让人去做就是。”
“丢了可惜,总不好让别人吃你的剩饭,我不吃谁吃?”他一笑,浑不在意把空碗一搁,命奴婢将案几收拾了。
临近寒食,落了两场润苏春雨,院子里的梧桐花开,紫莹莹一片,风来落,雨来也落,让宝婴捡来串起挂在帐子里,清甜宜人。今日春风又不小,花坠满地,嘉柔往窗外探了探头,看桓行简没有走的意思,不禁问:
“大将军,你公事忙完了?”
“怎么了?”他翻捡着为新生婴儿准备的小衣裳,质地柔软,满是馨香。
“我要出去走走,医官说,越是快要生了越不能惫懒,要走一走才好。”嘉柔扯了件薄披风,上头崔娘为她绣了两枝绿萼,站在那,颇有几分遗世独立的味道,桓行简笑道:“这件好看,绿萼仙子。”
嘉柔也不理他,一个人走出来,立在阶上,云霞已经开始收势,桃花早谢,梧桐花也落了大半,这一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尾声。她到梧桐树下,捡了朵花,置放于鼻底一嗅,不知不觉,桓行简已经站在了她身后:
“我记得,第一回见你,你帕子里包的都是迷迭香。”
是啊,迷迭香,还有少女的鲜血,时过境迁,嘉柔下意识摸了摸脸颊,仿佛那两道血痕还残留在颊畔,她一点也不乐意记住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好在桓行简很快岔开话去,告诉她:“前头新种了一片竹,新发的笋鲜美非常,我让后厨做给你吃,吃了吗?”
“嗯。”嘉柔手里转着梧桐花,仰起头,像是自语:“今年的小燕子比去年来的早呢……”
“还留心这个啊?”桓行简被她孩子气的言辞逗笑,“你怎么知道的?”
嘉柔嗤了声:“我就是知道,我知道的多了去,骆驼会反刍;仑山上的苍鹰会知道自己的大限之期,雪莲花婷婷可爱,可在要高山上的悬崖峭壁间才能采摘的到。这些,是大将军在洛阳永远不会知道的。”
“不错,你说给我听,我不就知道了吗?”桓行简笑吟吟看着她,踱步与她并肩而行,“我生于中原,不知边关风物岂不是很正常?”
“不,”嘉柔停下来,脸上有些许的伤感之意,“大将军不需要知道这些,大将军学的是宦海之道,如何维持家门不坠,你读《左传》也好,《汉书》也好,不是为了学问,你为了掌控人心。我跟大将军不一样,我看到的山就是山,水就是水,大漠里的芨芨草,也只是芨芨草而已。”
桓行简不置可否:“那觉得我错了吗?”
“没有,我不想评价大将军的陆,你那回说,人活在这世上,脚底下全都是路,我想,只不过人跟人要走的路不一样而已。”嘉柔把梧桐花搁在了花圃的泥土地里,听身后一声叹息:
“柔儿,有时候我觉得你还只是个小孩子,有时候又觉得你什么都懂。”
嘉柔便不作声了。
两人在园子里走这么一遭,嘉柔有些喘,回去也就很快歇下了。一连几日,桓行简夜里格外警惕,留心嘉柔动静,见她无碍,也就慢慢放下心。
直到这日,他人刚去上朝,嘉柔觉得不适,忍了忍,该做什么做什么,怕又兴师动众的一场空,只不时的问宝婴时辰。其实,她知道时辰也没什么要紧事,再忍耐会儿,终忍不住开口道:
“崔娘,我觉得我不行了。”
崔娘眼见她脸色越发难看,忙不迭命婴赶紧把产婆叫来,这一回,产婆到时嘉柔羊水都破了,她小脸煞白,又惊又慌,只觉得两腿间像开了闸,热乎乎的暖流倾泻下来了。
伴随着阵痛,嘉柔很快满头大汗,产婆将她裙子一掀,观察片刻,对崔娘道:
“这回是真要生了!”
言罢,指挥众人分工,嘉柔哪里还顾得上耳畔眼前忙成什么光景,一阵剧痛袭来,她叫了出来,手底想攥些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只好一阵呼吸乱喘。
“好柔儿,撑着些啊,”崔娘看她这副模样,心疼死了,她长这么大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眼见小脸上汗豆大似的凝结在眉头,崔娘只能劝道,“柔儿,是个女人都得经这么一遭,咱们忍一忍,忍一忍等孩子生出来就万事大吉了啊!”
她唠唠叨叨的,嘉柔哪里听得进去,这阵痛过去了,鬓发湿透,得以平静的间隔中,她几乎感激涕零。不成想,下一阵痛又气势汹汹地再度袭来,仿佛有把锥子狠狠地从小腹那拧着戳她,嘉柔痛的脸都痉挛了,牙关咬紧,什么姿势都难受,被崔娘稳稳托着腰身,动也不能动。
她吭哧吭哧直喘气,疼到极处时,哭着叫道:“杀了我吧!”
产婆见怪不怪地顺着嘉柔胸口,道:“夫人,不能这么叫,你这早着呢,力气叫完了,到时该用劲儿时使不上那才是糟!”
说着,扭头对宝婴道,“熬些鸡丝粥来,夫人得再吃点东西。”
嘉柔人已经在汗水里泡着了,听产婆那句“早着呢”,心里一阵绝望,大哭摇首:
“我不生了,我不生了!”
产婆见惯大风大浪,比她娇气的也罢,比她能忍的也罢,不知经了多少手,此刻,只把嘉柔按住像哄孩子似的直嘘气。
下腹一阵阵的缩痛,嘉柔紧张,忍不住挺腹是个抗拒的姿态,腰身往下,似乎都不是她的了,被什么东西重重绞着,疼的她恨不能将下半身卸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