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有变,大将军府前院又变得紧张起来。
在召集幕僚的空档,桓行简抽身来看嘉柔母子。有了上次的教训,嘉柔再不敢给孩子多穿,大奴穿着轻软的一层,不睡的时候,很有精神,两只漆黑的眼睛已经知道同人对视。
帐子里,挂着个花球,嘉柔便伸手一弹一弹的,逗着他。她嗓子有点哑,给大奴唱歌谣唱的,一支接一支,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
胳膊伸酸了,嘉柔将驼铃从匣盒里将驼铃掏出,一晃,清脆的声音断续响起来了:
“大奴,好听吗?等你长大了,让大将军教你骑凉州的大马,你敢吗?”嘉柔格格直笑,认真问大奴。
大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母亲,忽然,嘴角一弯,婴孩生平第一抹笑容便这样映在了嘉柔眼中。她一愣,随后惊喜地大叫,“崔娘!崔娘!大奴他会笑了!你快来!”
话说着,一股熟悉的沉水香袭来,嘉柔抬头便看见桓行简已走到眼前,他弯下腰,将大奴抱起,一双温柔眼里尽是浓浓的笑意:
“我看看,大奴会笑了?我是爹爹,大奴,笑给爹爹看看。”
两人再怎么逗,大奴却只是一副安静懵懂的表情了,嘉柔嗔道:“大将军一来,他就不笑了。”
桓行简笑着又把大奴卧下,握住他小脚丫,柔软如云,他忍不住亲了又亲:“怎么了,见到爹爹不高兴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放进大奴的掌心,婴孩立刻有了反应,紧紧攥住,像是兴奋,两条小腿用力蹬了一蹬,蹭过他胸膛。
窗子底下忽响起石苞的两声轻咳:“郎君?”
很扫兴,桓行简不得不停止逗弄孩子,对嘉柔道:
“我回头再过来。”
嘉柔下意识往窗外瞅了一眼,她习惯他公务忙,说道:“大将军去吧。”
桓行简在她脸颊迅速啄了两下,嘉柔没躲及,将他一推:“大将军还不去忙?”
看桓行简似乎心情相当愉快地走出来,石苞犯了难,心里十分忐忑,他苦着脸迎上去:
“值房里人都到齐,在等郎君了。”
“嗯,”桓行简边往外走,边问,“我让你办的事办得如何了?”
毌纯的檄文传到了洛阳。
石苞袖管里就是那份檄文,快到值房时,他忽在桓行简面前一拦,硬着头皮道:
“上头陈列了大将军十一条罪状……”
桓行简不屑一笑:“笔在他手里头,他就是写出千条万条也是正常。”说着,眉眼兴致勃勃一扬,“拿来,毌纯毕竟是做过东宫文学的人,我倒要看看他怎么骂我的。”
“郎君,”石苞慢吞吞把檄文取出,十分不情愿的模样,桓行简很少见他这么不利索的时候,皱眉道,“你磨叽什么?”
石苞脑袋一垂,只听自己的声音直打颤:
“郎君看了不要动怒,这檄文,这檄文……”像是鼓足了勇气才道出后半句,“是出自夫人父亲姜先生之手,他新做了毌纯帐下长史!”
第130章分流水(19)
桓行简的笑意突然就凝滞在了嘴角,两边太阳穴直跳,他一言不发,疾步走进了值房旁的偏房。
新帝登基,他担心过镇东的毌纯和扬州刺史李蹇,巡查四方的风俗使者还没回京,毌纯就已经起事,这也不算太意外。只是,檄文却由早不在朝的姜修所写,大大超乎他的意料了。
洋洋洒洒,十一条罪状里,姜修真正知道的也不过是杀夏侯至等人和废帝。
好一篇《罪状桓行简表》,字字如刀,姜修非常聪明,不忘在表中嘉奖太傅太尉,甚至都撇清了桓行懋,矛盾只对准自己,桓行简盯着檄文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石苞见他嘴唇紧闭,脸色已经铁青一片,到底是动怒了,苦心琢磨着怎么相劝才好。
忽的,桓行简重重一掌拍在了案上,这还不算,下一刻,他衣袖一甩将那茶壶茶瓯满案头的物件稀里哗啦全都扫了下去。
一地狼藉。
“姜修为什么要来淌这趟浑水!”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吼道,一双眼,突然因盛怒而变得隐隐泛红,石苞一个哆嗦,听他咆哮起来,“他为什么要这样为难我?柔儿生了孩子,我四处打听他的踪迹都尚且打听不到!现在,告诉我,他突然冒出来成了毌纯的长史?他为什么偏偏要跟我作对?为什么要这么为难柔儿?!”
满地的碎片,桓行简便在碎片里不停地走来走去,犹如困兽,那张脸,因为怒到极致而微显狰狞,石苞从未见他发这样大的火,这般失态过,一声也不敢吭,又唯恐碎片伤了他的脚。拿起扫帚,小心去扫,桓行简抬腿就是一脚,踢开了他,将目之所及能看到的物件统统抓过,狠狠掷砸下去:
“但凡他不明面上跟我作对,我都会相忍,为什么要这个时候跳出来,逼着我杀他么?!他不知道柔儿跟着我吗?他有顾及柔儿半分吗?日后我怎么跟柔儿说,说我杀了你父亲?还是要我跟大奴说,我杀了你外祖?!”
一句连着一句的逼问,石苞根本没办法回答,看他狂躁不安,早吓得脸色青白,讷讷的。桓行简把能摔的东西全摔了,一间屋子,像被暴风清洗过,他退后了几步,颓然地跌坐在榻上,面上是石苞陌生的悲哀,声音一下低迷了下去:
“为什么一定要这么为难我?他既然出山,想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会好言相劝,他若是不听呢?他若是报了必死的决心和毌纯反我呢?就算我事后饶他,他给我来自杀明志那套呢?他那种人,我是真的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