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那姑娘就是一个普通官家小姐,除了好像受过重伤,并没有特别之处。而且,她身体里没有一点修炼过的痕迹。”娥筝跪在寒泉边,寒气所逼,身体止不住地发抖。“恕贱婢斗胆多嘴,命元神魄归天的话还会引起天地感应吗?就算能引起天地感应,一个人的命元神魄如果归天,那人岂不就魂飞魄散了?所以,主人为何要猜测那姑娘会有雷魄?”
仔细一看,那寒泉里竟没有一滴水,汩汩涌出的只是阵阵寒烟。渺渺烟水间,一人浑身赤裸地趴在池边,浑然不觉那刺骨的冰寒。他并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你可将我的话带到?”
“带到了。可是看她那反应,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娥筝跪着不敢抬头,心里却在腹诽,连我都不知道那句鬼扯一样的话是什么,更何况是她?
寒泉里的男人,温软的声音里带着失望:“难道,她真的已死?”
推开房门,汪若戟走进了房间。正在服侍墓幺幺喝药的丫鬟见到他,放下药碗就地福了一福。他摆了摆手,“你下去吧。”丫鬟应声,匆匆离开。走到床前,汪若戟端起了丫鬟刚才端着的药碗,视线低垂,一勺一勺地凉着药。“你差点死了。”
“谢谢你救了我。”她轻轻回答。
将药在嘴边轻轻吹着,汪若戟的动作细致温柔,可话里却无半点暖意。“我其实想你死了才好,你死了,我就省了大事。”
“咳咳。”因一个笑使得喉里虚浮之气化成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墓幺幺本就苍白的脸色,现在更加惨白。她靠在床边,有些嘲意地看着汪若戟递过来的药勺,“既如此,为何还救我?”
“因为你毕竟还是没死啊。”汪若戟轻描淡写地说着,手里还在一口一口喂着墓幺幺喝药,“话说回来,你不告诉我你是怎么把自己搞这么惨的?我挺好奇的。”回答他的仍是可期的默然。
送于嘴边的药勺停在了半空,汪若戟面色温和依旧,只是轻笑间暗流涌动,她清晰感知到冷漠杀机。“小丫头,你是不是真当那个镯子是你为所欲为的护身符了。”
“牧画扇。”
那三个简单的字,经由汪若戟轻描淡写的声音,猛然砸中她的心神。紧接而来的就是沉默。各怀心思的两人,于此时皆选择了静默。
“是,现在谁也不敢提这名字。就算是我汪若戟,也会顾虑隔墙有耳。可……”他停顿了下,手里勺子在药碗里轻轻搅动,“你知道吗?我忽然有个很奇怪的想法:或许你就是牧画扇?或许世上真有如此高人,不但可以从那人手里将牧画扇救出,还能给她换张脸面。”汪若戟说得不紧不慢,依然并不看她,好像整个房间里只有他自问自答一般:“可又想来,如真是她来求我,我自是定要答应的,不念情分,也要对她背后有如此手段的高人表示一下尊重。可如果你不是她,我为何要答应?”始终轻声细语的男人,于此时缓缓抬起了眼,和煦的眸子黑沉如他手里的药。虽是笑着,可墓幺幺分明闻见了一丝血腥,一丝煞气。“而我又为何不现在就杀了你?”汪若戟以为他一番惊天动地的猜想好歹是块石头,可以将墓幺幺的心神砸得波澜起伏。可她靠在床前,只是眨了眨眼,眼波死如枯井,他的言语好比一片落叶飞入云间。
“汪若戟,我可能最多只有十年可活了。”
“嗯?你怕是想多了,毕竟我现在已经在认真思考怎么把你杀了。”汪若戟很是诚恳。
可她并没有理会汪若戟的话,静静地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汪若戟,你也要死了,怕你至多能撑个几年。”
汪若戟的手停住了,仿若墓幺幺说的那个将死之人不是他:“你为何会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女子墨绿色的瞳孔有一瞬间,闪烁着灰白色的荧光。
“当年你的故人未曾救下你的妻儿,她不知道你真正所愿,所以她差点杀了你。我和她不一样,我相信你一直都在为这个心愿不顾一切。很可惜的是,据我所知,你的愿望还没有实现。我不知道你到底做到了什么地步,可你到死的那天,或许都不会实现这个心愿。但我可以,我会比你活得久一点。她当初不曾许你的,我今天许给你:汪若戟,我会为王家满门七十八口,一笔一笔地报仇。所以你看,我到底是谁,又有着怎样的过去,真的重要吗。这些小事真的比你毕生所愿还要重要?你只需知道,我想成为第二个你,一个像你一样的坏人。”
在世人眼里,汪若戟也算是中年美男子一个,哪怕杀人,都是温雅淡然一团和气,从未露出失态之色。可现在,怕谁都不会相信,这个面容扭曲到有些恐怖的男人是有着佛相的汪若戟。因世上无人知,汪若戟心里有一座荒山,那荒山上堆满了一座座老坟。面具戴得过久,久到他如今突被仇恨撕毁之时,变得异常可怖。
调整呼吸之后,汪若戟才换上了熟悉的笑容,只是那笑比冬日寒冰还要冷上三分。“成为坏人有什么好的?日夜刀悬、夜枕戈眠不说,你一个姑娘家,名节基本不要想了,会天天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被人当瘟疫一样躲着。到最后,好点的孤独终老,差点的死无全尸。”
“然后呢?”她言语散漫,比起她牧画扇所受的罪,汪若戟所言,轻如羽,薄如纱。
“可我为何要信你?”他问。
“因这世上,你汪若戟不会告诉任何人你的秘密。他日若你身死,你也只会将这个秘密带入坟墓。我也有故人已入黄泉,现在的我,绝对不敢下去见他。我问你一句,来日九泉之下,你可敢见你的妻儿?”墓幺幺的话,字字诛心。
良久,他再次端起了药碗,“你为何知我要死了?”
“我说我用眼睛看出来的,你信吗?”
“不信。”他很干脆。
墓幺幺低头专心喝起了药。
“对了,娥筝见你说了些什么?我可不相信,她什么都没看出来。”
“她就是给我观了观体,没说别的。”药有些苦,墓幺幺皱了皱眉头。
汪若戟显然是不信的,但是并没追问。“最后一个问题,你到底是不是修行者?”
“不是,我是普通人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