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露出一个轻蔑的表情来,“但是这个小子竟然还在抵抗!给我气得呀……终于给我逮着个机会,于是我附体到他身上跟着他继续朝下闯。说到这里,他又停了下来,忽然笑道:“直到第九府的时候,有个叫天狐族的小家伙,送来了一个女人。一个我曾经在他的识府里见过无数次的女人。”
“那就是你。”
“不对,不是你,是一个用幻术修改成你面容的女人。”
“在见到这个女人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机会来了。于是我花了好一番工夫,配合着天狐族那小子的幻术,总算把这小子给糊弄了。还别说,时隔千年,这女色的滋味,啧啧……”
“跑题了跑题了。”他又摆手道,“说说后来吧,后来,他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为了抵抗我,他在身上用刀一笔笔拓着一个奇怪的契约书,一遍又一遍……”
“再后来,我看到他对着一个手帕喃喃自语。”
“他说什么来着?我想想。”白韫玉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脸来望她一眼,还是满脸笑意。“不如你先亲我一口,我再告诉你?”
见墓幺幺无动于衷,他有些失望无趣道:“毕竟,你不知道这个家伙有多么喜欢你。哦不对,这个家伙好像从来没有跟你说过这两个字吧?他好像从来没说过,他喜欢你。当然……”他宽硕的红袍随意搭在肩上,随他回眸轻笑的姿态,邪气凛然。
“他是没说过,可你呢?你不喜欢他。”
“哎对了,我刚才说到哪里了。这个家伙对着一块手帕说,他怕是等不到娶你的那天了。但是在那天,他就对自己发过毒誓,哪怕死,哪怕走火入魔,也不能负你。”
白韫玉又停了下来,望着墓幺幺,仿佛在思索什么一样突然说道:“对了幺幺,我也问你个问题吧。问一个他一直想问,却始终没有问的问题。”
墓幺幺依然沉默,视线定定地看着他,不言不声。
他耸了耸肩膀,说道:“你到底是谁呢,墓幺幺?”
“他知道你一定不是这个叫墓幺幺的女人。他说,他知道你心里住着另外一个人。他还说,幺幺你其实不是这么冷酷无情的人,说总能在你身上看到一个特别善良特别温柔的女子。他说,你背负着一些他不了解的过往,他不在意。但是他害怕,他如果负了你,你就再也回不去了。”
“不行,有点乱。”白韫玉忽然拿手指敲了敲太阳穴,好似有些头疼。“我想想他那天说的原话。”
“你说。”墓幺幺好久没有说话了。他这才笑着抬头看她,嘴角上扬的弧度是那么邪佞森然:“他说——想想我这一生,一直都在为我父亲活着。既他已成尊,得到了毕生所求,父恩已偿。不再作为黄帝之子活着,我实在不知这世界有什么意义,对我来说,生死之间的界限太过模糊。可我遇见了幺幺……”
“我不能负了她,我死不过一死。可要负了她,那个真正的她,一定会死。然后就再也看不到有朝一日,幺幺会真正为我笑上一次。”白韫玉说话很慢,仿佛生怕墓幺幺听不清楚一样,每个字都恶意地加重了语气和音量,说到这里,他又顿了一下,似乎在端详她的反应,见她依然无动于衷,有些失望,又有些更加恶劣的捉弄神色:“他说,你不知道我家幺幺,笑起来有多美。所以我同意你的要求,但你一定要答应我,闯过十一府,拿到仙妒花送给墓幺幺,把她救出来,誓死追随,永生不离!”
“吃,了,我,吧。”最后四个字,像是随星大震的晨钟,又像是寒色晚鸦里的暮鼓,一字高过一字,一声惊过一声。所以那时,墓幺幺的耳朵里,什么也听不见了。嗡嗡的,像是蜜蜂飞到了耳朵里,用尖锐的毒刺刺穿了她的耳膜。可是她没有聋,因为她还能听见白韫玉接下来的话。
“说到这里,我要说下为什么我今天会出现在这里。第一,当然是因为这小子当时的要求是我必须要拿到这个狗屁仙妒花送给你。第二,当然是因为我真的太感激你啦!要不是你那天突然出现,撕毁了那个可笑的什么契约,白韫玉怎会心神大乱让我一举夺了他的紫府?”
“要不是又在后来突然有人告诉白韫玉,你马上要嫁给一个残废了,白韫玉怎么能那么心甘情愿地让我吃了他?所以我就慢慢吃了他,一块一块地。我已经饿了上千年了,天知道我吃到这么美味的魂魄是什么感觉,痛不痛?”
“当然超级痛啦!拜托你想想,把肉一片片割下来什么滋味吧,一块块吃掉魂魄的话,可是比那个更痛上百倍千倍哦!”
“痛爆了!哈哈哈哈!”癫狂。狂乱。心魔还在狂笑。
可她的世界,依然死寂如白荒。白惨惨的白,白韫玉的白。她想起第一次遇见他。他看起来是那么邪气,那么可怕。又想起来第二次看见他。他看起来是那么紧张,那么腼腆。想起来那夜,汤洒在她手上,他紧张地毫不犹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还有……缠绵。又想起来,他那么不情不愿地生她的气,可还是一直由着她的性子。想起来她的玉儿。好像总是一路跟在她的背后,默默地,有些羞涩,有些害怕,有些紧张。还有他明明答应过:“幺幺,你等我。”她被那片光明晃瞎过眼睛,所以现在黑暗来得太突然的时候,她除了眼睛会痛,竟然没有眼泪,因为好像终于听见玉儿说出了那句她想了很久却始终未听到过的话。
“幺幺,我好喜欢你啊。”曾叹花时君未回。她的玉儿,终是再也没有回来。旧时光凝聚成欢快的剪影,在一瞬间滔天的情绪里,残忍地将面前那个不羁邪气的男人最后的温存,剥夺得片甲不留。他有玉儿的容貌,玉儿的神态,甚至望向她时,隐匿的腼腆和羞涩都是一模一样的。他拿起那仙妒花,缓缓地放在了她的手上,像是看一个垃圾般没有任何情绪,细致地将她的手指一根根地握紧。末了,朝她轻笑,眉眼弯弯,眼眶里水润润的,还是像当初那般,如小兽一样的眼神。
“收好了,这可是他一条命换来的。”仙妒花的光芒被她的手紧紧攥去,所以在场的众人也渐渐恢复了清明。世界在惊愕的瞬间,又恢复了震惊和清明——咆哮的初太君,凶狠的初家护卫,忙乱躲避心魔的陈鹭……所有人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关于仙妒花的一幕,没有人记得。除了她和他。
四周吵嚷嘈杂如同一个巨大的旋涡,墓幺幺就静静地站在旋涡的中心,越过杀机,狂乱,飞溅的血,杂乱的争斗,望向对面始终微笑着的白韫玉。久久,她眨了一下眼睛,酸涩的痛感消失不见,而所有伪装过的笑容,裂成一片片的碎片,缓缓地从她的脸上脱落……
“住手。”她说道。没有人听见,可她并不介意。她先是走了两步,用一种极为诡异也迅速到常人无法理解的步法,轻易地穿过了心魔的攻击范围,走到陈鹭面前,看着他,背对着心魔。那时,心魔黑色的利爪已悬于她的头顶——别说陈鹭了,就连白韫玉都无法收手,眼看她就会被抓开天灵盖血溅当场。
“砰”一声尖锐而刺耳的短兵交接声……血没有,有的只是那心魔僵在半空,他的利爪死死地卡在了一枚短匕上。墓幺幺明明是背对着心魔的,可是却精准无比地以一把匕首抵在了头顶,那狂暴心魔怔了一下,嗷嗷一声,力气更大,想要彻底将她压制。
可她纹丝不动,也不回头,只是看着震惊的陈鹭说:“回去帮我捎句话给我爹——我不需要两个人,我只需要一个人,狐玉琅。”说完这句话,她平静脸上看不出一点点情绪波动,只是麻木,和陈鹭从来没有见过的……
冷酷杀意。“哐”就连陈鹭都没看清楚,那心魔是如何被她几下掀开的,只知道眼前一花,那心魔就倒着飞了出去。太快了。这是陈鹭都没有见过的速度,别说是凡人了,就连修士,能不能做到这个地步都是难解的谜题。
然而,墓幺幺做到了。她不但做到了,还轻描淡写地做到了。那心魔被掀翻之后,白韫玉一声轻佻的口哨,着实惊讶道:“小姑娘,看来你还是隐藏了不少秘密的。”他舔了舔嘴唇,邪气森森,“我突然很有兴趣,想尝尝你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