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琦点了点头,「我化成那个样子,本意是想不要太过引人注目,不过因为那张脸,确实受了不少欺负……」说道这里顿了一顿,有点点水光在他眼眶里汇聚,琉琦微微撇开脸去,过来一会儿才眼角红红地转了回来,「但我真心感谢那个晚上,你在凉亭里递给我的那个月饼,说起来,那还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吃到寻常人家做的月饼,天香阁里虽然什么都有,但……」琉琦没有说下去,转过身往榻上一倒,扯过被褥将自己的脑袋也包了起来,声音闷闷地传出来,「你回去吧,我还要再睡一会儿。」
严玉阙站在那里没动,那一瞬间,他似乎能感受到琉琦心里的波动。
出身在那种地方,就算受尽羞辱、就算心里再怎么不愿意,也要面带笑意去应对各种恩客,而就算离开了那种地方,他心里也还抱着难以纡解的仇恨,身边没有亲人,背井离乡,在那种情况下,却被一个自己恨着的人用一点点小恩惠所感动,那种动摇以及懊恼,都清晰无比的传达到了严玉阙这里。
于是严玉阙的脑中突然有个疑问,就好像琉琦说的,因为那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觉得自己内心深处也许还有不为人知的柔软的那一面,那么琉琦呢?
缓锦院里温和亲近的刘先生,锦麟布庄冷静淡漠的掌柜连五,还是床榻间妩媚多情的琉琦,在这些之外,是不是还有一个真正的他被埋葬着?
只是严玉阙想不出来那会是怎样的一面,就如同他其实也并不清楚琉琦所指的自己心里柔软的那一处究竟是什么……
在他看来,那个时候对琉琦做的那些事,无非是出于同情,出于怜悯,再多的也没有了,或许换了一个人在那,自己依然会这么做……
◇◆◇
郡主的陪嫁织物都已经准备妥当,那件霓裳羽衣琉埼也没有要拿回去的意思,于是严玉阙理所应当地留了下来,全部清点完毕之后,严玉阙将清单送到了徐大人那里让他过目。
于是晚膳的时候,徐大人便又再次提起了严玉阙和徐柔的婚事,严玉阙没办法把自己身体的问题实说,只能含糊其辞地答应了下来。
晚膳过后,陪着徐柔在庭院里走走,走到僻静之处时,徐柔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眼神幽幽地盯着严玉阙,「大人心里……其实并不想和柔儿成婚是吗?」
严玉阙心口猛得一跳,慌忙道:「怎么会?你我的婚事不是早已定下?只不过先前我太忙了,没有时间筹措,现在一切都已妥当,自然要着手风风光光地将你娶进门。」说着伸手要将徐柔拉入怀里,温言软语好好哄一遍,但徐柔却不让他碰触,往后退了一步,让他伸出去的手捞了个空。
「大人虽然一直这么说,但是柔儿却觉得大人心里实则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
严玉阙下意识地抬手抚上自己的胸口,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里另有其人,徐柔她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柔儿,你想多了,我心里就只有你,能娶你为妻乃是我天大的福分。」
徐柔摇了摇头,「大人,你跟我来。」说着将严玉阙待到池塘边,「大人,你看……」
严玉阙伸出头去望向水里,就见水面上映出徐柔和严玉阙他们两人的身影,一个俊逸轩昂,一个温柔典雅,很是般配,但是徐柔却道:「大人若是在看柔儿的时候,也能像柔儿望着大人这般深情,柔儿便相信大人的心里有柔儿……」
严玉阙眨了眨眼睛,于是水里的倒影也眼神闪烁了一下子,他一直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不想竟然被徐柔一眼就看穿。
确实,他愿意娶徐柔多少是因为徐大人的缘故,当了徐大人的乘龙快婿,往后仕途也可保一帆风顺,但是……
徐柔所说的,自己心里有另一个人在,这个人又是谁?为什么……连自己都没有发觉?
说中了严玉阙的心思,徐柔脸上的表情不无悲戚,耗费了全部的青春年华来等待的男子,心里却依然没有她,这种滋味何其难受?
在严玉阙离开的时候,徐柔对他道:「大人,希望你能尽早做下决定,不要担心辜负了柔儿的情意,如果大人心里没有柔儿,那我们在一起也只是让彼此更为痛苦……」
坐在轿子里看着徐柔转身缓缓走回门里,严玉阙心里百味杂陈。
他不是不喜欢这个知书守礼的女子,但毕竟还没有到恋慕的程度,有时候想想要和一个感情并不太深的女子度过一生,生儿育女,严玉阙就觉得很难想象,而且在外人面前还要表现出极为恩爱的样子,就好像……爹和娘一样。
在连玉楼被送走的好几年之后,严家有传说说二夫人的冤魂一直在缂丝楼里徘徊不去,夜半时分还能听到那座小楼里传来哀怮的哭声。
严玉阙自是不相信这种鬼神之说,只当是有下人利用这件事传播造谣,蛊惑人心,便打算把这个人揪出来好好施以惩戒。
然后有一晚,他确实听到了那传说中的哭声,只不过那个声音并不是什么二夫人的冤魂。
隔着雕窗望进去,借着月光,就看到自己爹抱着昔日二娘常用的那台织机,泣不成声。
那之后爹越来越消沉,身体也越来越不好,渐渐地就不太管生意上的事,自己娘亲则终日以泪洗面,这些年也一下子憔悴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