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幼稚
夏惊蛰家还是他记忆里的模样,然而或许因为年岁渐长,记忆中迷宫一般似乎永远也探索不完的屋宅,现在看来也不过是处寻常的四层别墅‐‐据夏惊蛰说,他外婆出事之后被接到国外疗养,他也从走读变为住校,这处住所便再没有人居住了。
从更衣室到洗手间要穿过长长的走廊,能越过扶栏看见一楼的光景,整个房子的色调都是深沉且暗的,实木居多,墙又是突兀的白,走在其中多少令人觉得压抑,像被关进古时门庭深深的阴冷宅院里,即使处处装点假花,灯光也充足,却依然笼罩在阴沉昏暗里,见不到阳光。
这样的成长环境,又没有父母陪在身边,到底怎么才能养出那样一个小太阳似的人来‐‐小时候没来得及深思,现在他终于有余裕去想,却似乎早已错失时机,答案也无从追溯了。
现在的夏惊蛰在人前十足冰冷,疏离又锋芒毕露的模样,反倒与这里阴冷的氛围&ldo;不谋而合&rdo;。
周遭陈设熟悉得令人如坐针毡,又催生出物是人非的愧疚来,枕霄一刻也不想多待,先前萦绕在心头的火终于彻底熄灭,被灌注的阴沉取代,一路凉到了指尖。
却也没有回到更衣室也能心如止水的底气,只好走过场似的去了洗手间又回来,站在走廊一侧背对着衣帽间的方向消磨时间‐‐所幸换衣服时没忘了把手机放进现在的外套口袋,还能拿出来刷一刷,总好过真的罚站。
他没什么固定的联系人,平时有联系的除了夏惊蛰就是群,此刻堆积在屏幕上的消息也自然来源于那两个群聊,内容不出意料,关于那场本该安排在最后一天却被人告密、终究不得不取消的校外排练。
倒也不全是为了排练,先前群里讨论时有人提过&ldo;聚餐&rdo;&ldo;去ktv&rdo;之类的其他活动,也不知道最后有没有被提上日程‐‐少年垂下视线,很快掠过屏幕上长长短短的聊天消息,如是想道。
反正到头来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提不提似乎也无关紧要……对他而言寻常高中生的小小期盼陌生又遥远,不过是凝结在对话框里无机质的字句,从玻璃般澄净的瞳眸中滑过,激不起半分波澜。
或许因为结局已定,班级群里义愤填膺的讨论没持续多久,很快便被作业之类更为沉重的内容淹没了。他草草翻看一遍,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也不失望,面无表情地退出聊天窗口,点开了另一个他一手建立的匿名聊天群。
相比之下,这个群里的内容就丰富得多,也露骨,十几分钟前还有人说话,多半是些宣泄不满的脏话,还有对告密者身份的猜测。
他顺着最后一条消息往上翻,完成任务似的对那些聊天记录做阅读理解,翻着翻着指尖一顿,眼角就陡然眯起来,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堪入目的脏东西。
屏幕中央赫然陈列着来源于同一个人的阴谋论,围绕他的名字展开,将告密者的身份生硬又毫无道理地扣在了他头上。
&ldo;老女人对他多好啊,就差把偏袒写脸上了,那种小白脸,背地里肯定耍了不少花招&rdo;
&ldo;而且理智分析,他之前不是退节目了吗&rdo;
&ldo;肯定是嫉妒我们排练得那么好,还组团出去玩,偷偷告密去了&rdo;
&ldo;自己人没必要卖自己人啊,但他又不是自己人&rdo;
原来被人造谣泼脏水是这种感觉‐‐蜚短流长,人言可畏,他不是不知道,然而第一次站在受害者的角度亲身体验,才觉出其中的无力与屈辱,又想起夏惊蛰提起往事时候似笑非笑的表情来,心口一涩,就后知后觉尝到了疼。
煞有介事的猜测持续了十几条,也引起了其他人的附和,聊天者开了匿名,他看不见对方的信息,却能从遣词造句的习惯猜测一二‐‐只是懒得去猜,他没有多少自证清白的兴趣,看见自己的名字时烦躁一晃而过,怒意也很快被压回沉冰之下再起不能,只留下些许理性使然的好奇,关于为什么突然提到了他,又将莫须有的罪名扣到他头上。
往上翻了几行,答案便不期然闯进视野,将他堪堪压下的火气揉成一团,一时间不知该发作还是彻底熄灭。
……
&ldo;换个角度想,说不定不是内鬼呢?比如那个夏惊蛰&rdo;
&ldo;但他不在班群里啊&rdo;
&ldo;那他同桌总在吧&rdo;
&ldo;反正全班就他俩没参加,而且那小子平时就挺不合群的,也不说话,鬼知道他都在想什么&rdo;
‐‐从某种意义上说,算是李代桃僵么,他好像替夏惊蛰承受了一条莫须有的罪名。
拿着手机的手顿在半空,少年回过头,看向衣帽间半掩的房门,心情突然有些复杂,心疼与愤怒两相掺半,浮在最上层的念头却与两者都无关,尤其荒唐‐‐幸好,最终被造谣的人是他,不是夏惊蛰。
或许是心灵感应,或者别的什么冥冥中的神灵使然,下一秒半掩的门被人推开,占据他全部私心的人就这么走进他视野里,穿着白衬衫与深浅灰条纹的马甲,黑发扎起,和平时相似又不尽然。
他一怔,脑海里纷纷扬扬的念头就这么沉淀下来,悄无声息地凝结让路,腾出大片澄明的空白来,像是要将眼前的人完完整整装进里面,珍而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