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了车祸。”唐代荷的脸色憔悴了许多,“下半身压在货车下十几个小时,脑部……脑部撞出了几块淤血,受了些损伤。现在是昏迷的状态。”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姜烨想起了记忆里父亲的模样,受人尊敬的警队队长,风光的小城英雄,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小时候的姜烨非常调皮,可却唯独敬畏爸爸。姜绍辉是个严厉的父亲,可他坚韧的外表下是一颗柔软又充满爱怜的心。他从来不对女人和孩子动手用粗,还把案件里可怜的遗子领养回了家。姜烨现在还能回忆起小时候他牵着唐黎的手一起去派出所给爸爸送饭,他通过值班室的窗口望着爸爸忙碌的身影,而唐黎小口地吃着爸爸同事送给他俩的西瓜。
可现在的姜绍辉不再红光满面,他的脸上失去了血色,灰色的睫毛贴着下眼睑,依靠输入身体的营养液来维持心跳。姜烨从来没有见过爸爸这副模样,无论何时姜烨看见父亲,他的腰板总是挺得笔直,眼神坚定,说话铿锵有力。
高干的人民警察,贤惠的主妇妻子,考入名校的高材生——他们的家庭在小城里原本算是人人羡慕的小康中产家庭,可命运却在这时开了一个代价太大的玩笑。这个代价毁掉了他们的生活,而他们需要往后很多年很多年的时间去偿还。
一周后的一天早晨,姜绍辉睁开了眼睛,从昏迷状态醒了过来,脱离了生命危险。可他的神经系统严重受损,下肢几乎瘫痪在床,时常头痛和干呕,生活也无法自理。为了照顾姜绍辉,唐代荷在医院附近临时租了一个月的房子,山羊也住在那里。往后的时间里,姜烨和唐代荷轮流守在姜绍辉的病床边。
供氧和输液的管子移走了,姜绍辉有时就会躺在床上望向窗外发呆,一望就是一整天。姜烨每每看见这一幕,都会感觉心如刀割。爸爸是那样好强自尊的一个人,他一定是最无法接受这个结果的人。
唐代荷回出租屋做饭熬汤了,姜烨就守在姜绍辉床边。不知过了多久,姜绍辉扭过了头,目光忽然有些闪烁。
姜烨意会,立马起身去按了铃请护士过来换尿袋。护士还没来,姜绍辉看了姜烨一眼,他这段时间整日地熬夜守床,脸色有些失常的疲惫。姜绍辉脸一黑,突然挥开了姜烨的手狂躁地大喊:“我要去卫生间!”
姜烨着急地张望:“爸你等会,护士马上就来了!”
“我要去卫生间!!”
姜烨回过头来时,姜绍辉已经脸色煞白地挥手一剪刀把导尿管剪断了。
“爸!”姜烨无比震惊,“你干什么呢!”
“去卫生间。”
姜绍辉的声音沙哑,艰难地侧过了身想够床把手。旁边几个同房病人的亲戚都看不下去了,上前想帮忙。姜烨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去推来了轮椅:“爸,我扶你!”
“走开!你还早了几十年!”
姜绍辉却固执地赶走了姜烨和其他想上前帮忙的人。姜烨看着姜绍辉不顾他开始兀自抓着床的栏杆努力地想挪起身子,眼眶一下就热了。姜烨知道姜绍辉不愿意承认自己无法自理的现状,可他也不忍心看见自己的父亲在众人面前露出这样不堪的模样。
姜烨上前一步小心地掀开了被子,再弯腰帮他把鞋拾起,一边轻声安抚他:“爸,别着急……我先给你换鞋……护士马上就来了,爸。”
姜绍辉突然暴躁地把鞋拽起,用力地朝窗外扔了出去。在姜烨一脸的错愕之下歇斯底里地狂吼:“你给我滚!滚啊!”
姜烨被猛力推开,姜绍辉死死抓着床把手冲动地就要往下移。可他的下身像是不存在了一样,任凭双手怎么用力,都没有丝毫的感觉。姜绍辉咬紧了牙,却一屁股滑下了床,碰翻了一柜子的药水和针管。
周围的病人都尖叫起来,姜绍辉狼狈地倒在了一片狼藉里不再动弹了。身后传来人们议论纷纷的嘈杂声,姜烨敏锐地察觉到姜绍辉下身的裤裆正慢慢地被导管里流出的黄色液体染成了无比清晰的深色……
姜烨心中一紧,迅速抽出被子盖在了姜绍辉身上,抱着他从地上扶了起来。姜绍辉这一次安静地躺在了床上闭上眼睛不再说话,无比疼痛的感觉在姜烨的胸口蔓延开来。
护士被人提醒赶到了病房里,为姜绍辉更换了新的导尿管和床单被褥。姜烨独自一人去了病房的卫生间,再出来时眼角染上了一抹红色。
姜烨坐在姜绍辉的床边,周围慢慢少了很多谈话声。病房安静得令人想逃离。
“……这是报应,”姜烨忽然听见了姜绍辉细若蚊声的呢喃,久久地回荡在两人上方,让他喘不过气来,“我本来有很多个机会抓到犯人,可是我都错过了……唐黎的父母被杀了,我的报应也来了……”
姜烨终于忍不住逃走了。他来到了走廊上,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出了唐黎的手机号码,一条条翻阅着他们曾经的对话。终于泪水模糊了眼睛,也模糊了手机上的字。姜烨把脸靠在手机屏幕上,回忆起了弟弟熟悉的音容相貌。
唐黎,你在哪儿?
家里出事了,你快回来吧。
姜绍辉遭遇意外所带来的影响是连续的。顶梁柱倒了,唐代荷给姜绍辉办理了病退。没有了主要收入,生活的开销光依靠姜绍辉单薄的退休金和抚恤金是远远不够的。为了给姜绍辉做治疗手术,一家人早已不知不觉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大大小小的手术费,还有后续的医药费、住院费……每一项都不是一个小数字。再富裕的家庭也生不起一场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