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长安的时候,是五日后。
正值盛夏,满长安仿佛都沉浸入夏日炎炎的热闹氛围中去。
还未抵达长安的时候,一路上就能看见不少拉着西瓜和各色新鲜水果去城内贩卖的小农,农户们汗流浃背,连件坎肩都懒得穿,只在脖子处搭了一条灰扑扑的布用来擦汗,一路走一路吆喝。
长安城和顾媻现代看见的长安大体一致,也是分为皇城和外城两部分,远处看过去,呈现一个巨大的长方形,长方形里框着另一个长方形,规规矩矩,造型绝没有特立独行之所。
他们是从鸿门进入,由于鸿门直通达官贵人聚集地,所以此处的守卫极多,审查也极为严格,但态度分外的好。
顾媻老远就看见‘鸿门’二字挂在城头上,不知为何忽地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某位周姓世子爷仿佛还给他写过一首诗,具体内容是什么他不记得了,但好像是说,假若有一天他来了长安,周世子一定会来鸿门欢迎他。
如今顾媻迎着艳阳往里看去,毛都没看见。
顾媻笑了笑,摇摇头,继续捧着刚才买的西瓜慢慢吃着,心里毫不意外,毕竟人家可是禹王之子,是大忙人,又门客三千,哪里还记得自己这么一个小小府台呢?
小顾大人总自称自己是小小府台,实际上他在扬州简直可以说是只手遮天,他说的话,他吩咐下去的事情,就没有任何一个出现举步维艰的困境,所以心底其实对自己的五品没有太多概念。
可当他们这一列马车快要抵达鸿门大门口时,前面排队进去的马车都进去了,即将轮到他们的时候,忽然从旁边斜着插入一列队伍,俱是人高马大的身着黑色薄甲的年轻郎君,他们护送一辆马车进入长安,手持令牌,插队都插得毫无征兆,甚至为首的黑甲郎君只是瞄了一眼顾时惜这边马车上面挂着的穗子和用了几匹马,就知道坐在里面的人并非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因此连‘让一让’都没有跟顾时惜他们说,而是强势占据了顾媻他们前面的空位,对着守卫们低声分府了一句‘让开’,那些守门人一看令牌,当即全部放行,别提多快了。
随着那一堆人飞快领着马车进城去,留下一路扬起的尘土全部洒在顾媻他们这群人身上,顾媻连忙把卷开的马车帘子给放下遮了遮,咳嗽了几声,心里颇不是滋味。
不过也没什么,小顾导游深呼吸了一口,心想这可是皇城脚下,随便掉块儿牌匾下来都砸死十个皇亲国戚,自己这外省来的五品,估计连长安的八品都不如,哎,夹起尾巴算了。
这回总算是轮到顾时惜他们进城了。
顾媻很是谦虚亲自下了马车去把自己的扬州府台令递给守门的官兵看。
那为首的肩膀上绑着蓝色绑带的官兵仔细辨认了一下,点点头,但是对顾时惜没什么笑脸,只是寻常对身后的兄弟们说道:“奉旨进京,放行!”
小顾大人立马很上道地拱了拱手,顺便又塞给面前守门官员一个小荷包,然后才好奇一般,询问说:
“这位大爷,下官有些好奇,方才进去的那些人是什么人?”
官爷不动声色把荷包放进自己的衣襟里,脸上带了笑,耐心都瞬间多了不少,很是温和地说:“哦,那是公主府的人,大人是外地来的,估计初次进京,很多事儿还不晓得,这么,你若是有认识的人,进去后他们也会和大人您说的,这长安京中,第一不能惹的,便是禹王殿下府内人,第二便是公主府的……”
“公主府?”顾媻还想再问。
官爷却摆了摆手,言尽于此,说:“你进去自己就晓得了,下一位!”
顾媻没办法,只能先上了马车,等跟着刘小姐的马车抵达寸土寸金地段,门口巨大两个石狮子,门房七八个,门口挤满了递拜帖想要求见刘阁老的宅邸门前,顾媻才惊觉这门面似乎比谢侯家也只小那么一点,这还是在长安!
顾媻在土包子进城一样看路边比扬州有过之无不及的繁华,旁人也一样正在看他,无数挤在刘府门口等待召见的文人、书生、外地官员俱是扭头看着顾媻的马车队伍一溜烟进了刘府的巷子里。
有人议论:“可是刘府小姐回来了?”
“欸?是小姐吗?怎么好像还有别人?”
“是不是顾大人来了长安?”
“哎呀!应当是顾大人!若是有缘一见,那真是三生有幸!”
“顾大人!顾大人!”
聚集在门前的文人、官员们顿时都挤去巷子口对着马车挥手,连带着路人一听见顾大人的名讳,也跟着围了过来,不多时这一片便水泄不通,哪怕不明所以的人也凑过来,到处问‘怎么了’,生怕凑不上这个热闹。
顾媻意外极了,探头出去,露出个友好的微笑,虽有些不明所以,但据刘小姐说他在长安很出名,原来是真的。小顾心里蛮高兴的。
随着马车继续前行,抵达一出院子门口的时候,外面有早已等候多时的刘府管家携诸多府内下人等着拆卸马车上的物件,同时要引荐顾媻去前厅与刘阁老见面。
顾媻甫一下车,就能看见白发苍苍的刘管家拄着拐杖,穿的简直就像一户人家的富翁老爷似的,笑呵呵地,一看见他就凑上来行礼:“见过顾大人,顾大人快快进来,老爷正等着您呢!”
若不是刘管家先说话,顾媻都要以为这人就是刘阁老了,他不动声色点点头,对着刘管家也打赏了银子后,这才碰到舟车劳顿后面色不好的刘小姐下车来。
刘小姐被自己的婢女扶着,面色苍白,但一听顾时惜要去见自己的父亲,她便是再苦再累都要跟着去,她道:“顾大人您一会儿见了我父亲,若是我父亲说话难听了些,还望您多担待,我父亲是个刀子嘴,豆腐心,我婚事的事情没了,他很有些不悦,我怕他……”怕他记在你的头上。
毕竟谁都知道那孟玉有个心上人是顾时惜,如今婚事没了,哪怕是孟玉身体原因才变成这样,但就连刘小姐都知道这件事儿明显是有猫腻的,刘阁老岂会不知?
“我知道。”顾媻嘴上说着知道,
实际上倒是对刘阁老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毫不担心,刘阁老既然认了自己做干儿子,估计老早就对和孟家的婚事不抱希望,决定另寻他路。
顾媻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看了一下,嘱咐自己领来的兄弟们先去住处歇息,该吃吃该喝喝,想出去玩的看看长安的也随意,随后转身才跟着刘小姐还有领路的刘管家一路往前院去。
刘管家年纪看上去有七八十了,走路却毫不慢,拐杖仿佛只是一种装饰,顾媻看这刘管家上阶梯都不用拐杖来着——挺有意思。
他们从后院一路穿过假山假水,绕过不知道多少个庭院和月亮门,总算是抵达了前院的小廊时,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竟是有对话传出。
只听一个格外有质感的声音在和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对话,其中熟悉的那位正在哭哭啼啼:“阁老救救下官啊……下官属实是半点儿办法都没有,不然怎么可能求到您老的头上?这出使这件事,原本不是下官来准备的,可突然又落到了下官的手里,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何让下官凑出那么多金银珠宝?还不如把下官卖了算了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