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在大房子嗣凄凉的qíng况下,我一个人生的孩子就抵过大嫂和三弟妹两个加起来了,婆母站在长嫂齐大太太面前,底气愈发足,天天满面红光。
那年,婆母染了风寒,久病不起,我直接睡在她的榻前,日日侍奉汤药,给她洗澡,换衣,喂饭,梳头,甚至伺候出恭‐‐如此,足足两个月,婆母病愈了,我却足足瘦了一大圈,亏得自小身板壮,不曾累倒。
纵使人心是顽石,捂久了也会热的,婆母终于放下冰冷的面孔,拉我手道:&ldo;你是好孩子,以前……是我委屈了你,我总觉得,觉得你配不上我儿……&rdo;
她红着眼眶继续道,&ldo;现在瞧来,是我鲁莽了,到底老公爷有眼力,你这孙媳挑得极好。&rdo;
一经卸下心防,婆母便真心真意地待起我来,直把我当亲生女儿待着,连夫婿瞧了都假作醋意。
听说齐家两个儿媳都是老国公亲自挑来的,想想也是,老公爷这样精明厉害的人,怎会挑那种真正心肠歹毒的妇人为媳呢?
&ldo;公爹这辈子,也算是坎坷了。&rdo;婆母叹气道,拉着我开聊。
都是美男子克妻,这句话在老公爷身上应了个十成十。
老公爷一生总共娶过三个妻子,头一位是嘉成县主,新婚不久即死于&lso;申辰之乱&rso;,据说死法极不光彩;第二位是晋南申氏大族的嫡女,家中屡出大员,曾生有一对龙凤胎,可惜那年随老公爷赴任闽南,恰逢时疫爆发,母子三人一齐殒命;第三位是庆宁大长公主的嫡孙女,婚后不久即夫妻俩即承袭国公府爵位,新夫人生下二子后过世,时年不满三十。
第二年,平宁郡主夫妇也过世了,此后老公爷便不再续弦,只留两个老姨娘服侍日常起居,亲自抚养两个儿子长大。
&ldo;是以大伯和老爷都对公爹敬重极了,也孝顺极了,从不敢有半分违背,实在公爹是真不容易呀,又要顾里头,又要顾外头,又当爹又当娘。&rdo;婆母喟叹着。
&ldo;其实我在娘家时曾听人说过,公爹那年赴任闽南时,所有人都叫申氏夫人不要随行,且别说那儿瘴气湿热,北方人水土不服,两个孩子也都还小呢……唉,谁知那位申夫人死活非要跟着去,一时一刻也不肯离开公爹,后来酿成惨事,申家人也无甚可埋怨……&rdo;
&ldo;哦,大约是和祖父太过qíng深意重了罢。&rdo;我对八卦不感兴趣,但婆母明显很感兴趣,所以很热qíng地迎合着。
婆母神秘地摇摇头:&ldo;我看不见得。&rdo;
我心里很感激老公爷,若无他的慈爱厚意,我怎有如今的幸福日子,我决意全心地孝顺他,可偏又不知如何孝顺起。
老公爷的日常生活极简单清淡,常爱在池塘边垂钓,一坐就是大半天,钓不钓的上鱼却全不在意,闲来无事不是看书,就是听我那小丫头朗声读书。
他让小曾孙女读《诗经》中的小雅,读《桃花源记》,读我顾家四舅舅写的游记,小小女孩盘腿在炕上摇头晃脑,童音稚然,朗朗清脆,回响在明亮清雅的书房内。
老人家远远坐在窗边,侧头撑手望过来,微微而笑,神态慈祥和蔼,目中却有一抹很淡很淡的清郁,淡得像一层薄纱蒙在雾霭中,很远,又很近。
他仿佛永远是这样的神qíng,和气温柔,待人如春风拂面,连我祖父都有好几个政敌,老公爷却似是人人都赞好的。
只有一次,我见过他变过脸色。
那年,生得最肖似老公爷的三弟该婚配了,却闹出事端来。
大伯母为三弟定了一门韩家姑娘,三弟不喜欢,他喜欢的是一位裘家姑娘,可惜裘家家世平凡,于三弟没有半分助力。
事qíng闹到老公爷跟前。&ldo;叫他自己定吧。&rdo;老人家只这么轻描淡写了一句。
那几日,大伯母不住地跟三弟哭诉恳求,她说什么,我基本也猜得到。
大伯父身子孱弱,连同大哥也身子不大好,且至今无子,大房只有三弟一人可依靠。
而我们二房的父子俩不但年富力qiáng不说,还官运亨通,仕途顺遂,膝下更是子孙繁茂,将来若有个万一……当初老公爷也是二房之子呀。
最后,三弟被说服了,神色萎靡的到老公爷跟前,亲口说&lso;我愿娶韩家姑娘&rso;。
老公爷面上没有半分波动,微笑道:&ldo;好,祖父请人给你去提亲。&rdo;
众人鱼贯离开,我落在最后一个,想把在隔壁熟睡的小丫头抱走,临出门前,我清楚的听见一声低低的苦笑,极轻极轻的叹息‐‐&ldo;又是这样……还是这样呀……&rdo;
我连忙转头去看,只见老公爷一手执卷于窗前,眼睛却看着窗外景致,素来平静的面上忽现出一份悲伤,好像失去了什么再也追不回来的美好。
又过了许多年,连我的长子都能议亲了,连四位姑祖母,两位叔祖父,还有祖母也纷纷离世,祖父终于过世了。
盛家的擎天梁柱倒塌了,老公爷在灵堂中站了很久很久,神qíng寂寥,却不见如何悲伤,仿佛悼念的不是一位好友,而是他最初的青春年少。
因祖父功勋卓著,圣上命两位皇子扶棺送丧,真可谓荣宠一时。
隆重的丧礼耗尽了全家人的力气,我回娘家去探望卧病的嫡母,我俩照例无甚可说。
正当我想告辞时,嫡母忽然开口:&ldo;你知道么?其实那年元宵节,齐老公爷一见你就想聘你做孙媳妇的,是老太爷不肯,说若女孩子不好误了挚友一家怎办。后来那几年,老太爷一直暗中瞧你,觉着你秉性敦厚,才最终允了婚事。&rdo;
我心中一惊。
在回家路上,我头一回认真思索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