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类型小说的世界中,系列作是一种充满控制与计算的存在,作者推出了一本书,强化书中的角色形象,企图引逗读者追问「他们後来怎麽样了」,而在推理小说的系列中,则是「他们後来又遇到了什麽案件」。特别在商业出版的世界中,作者为了迎合读者的期待,只好选择近似的题材与故事结构,这也成为系列作的灵药也是毒药。
尽管读者阅读系列小说就是为了那原初的感受,但类似的情绪重覆个五六次之後难免会感到疲乏,这时作者不是改变系列主轴以寻求突破(例如岛田庄司的御手洗起码改过三种型态)、就是废掉系列另起炉灶(赤川次郎有些系列就是因为读者反应不好而停止连载的)。
不过西泽保彦选择了一条不太一样的路,他让笔下的系列作品脱离过去系列作品的单线性时间发展可能,取而代之的是角色各成一个端点,彼此交错成关系网络,每次的作品都会召唤出其中的端点与线段,只是略有组合上的不同。於是系列作从时间上的承载关系变成空间上的连结关系,读者再也不单纯在意「接下来发生什麽事」,而在意「这次端点与端点会以什麽方式组合」。
所谓的独特风格也因此建立起来了,在这种连结的框架上,作者可以抛弃过去对於系列作品的限制,任意发展自己的角色与情节,系列本身变成富含随机性的成长个体,只要稍加刺激便能取得丰硕的成长结果。作者逆转了读者的期待,同时也开创了自己的无限可能。
★非常的本格
在台湾,过去西泽保彦的作品多半集中在他的「科幻推理」类别上,所以台湾的读者对於他笔下奇特、具有异样质地的科幻世界多半不陌生,只是当这样的作者回归到现实世界──一如我们所存在的这个毫无惊奇的世界,会有着怎样的改变呢?
在我看来,其实关於小说的内在是毫无改变的。
诚如我在本文开头提及的,我将匠千晓系列归类为「日常推理」,但对於了解这个系列的人而言,我这样的主张毋宁是相当奇怪的,因为从首作《解体诸因》就已杀戮连连,甚至还有着各种光怪陆离的理由将屍体予以分屍;《她死去的夜晚》也毫不吝惜的丢了一具屍体在好不容易说服管制严格的父母同意出国旅行的女孩房间,她必须要选择丢弃屍体才可能保住这难得的自由空间;《羔羊们的圣夜》则让匠仔、高千、漂撇学长也亲眼看到一个女子在他们眼前从高楼坠落而死,看来像自杀却毫无遗书或动机。在这大量的屍体陪伴下,我却可以将「匠千晓系列」分类为「日常推理」,的确是颇为启人疑窦
有趣的是,这正是西泽保彦的「匠千晓系列」迷人的地方,虽然说这系列不乏血腥与屍体出场,但是作者并未以煽情的手法处理,而是平实的将该交代的部分交代完後,就回归到侦探团的推理过程。所以与其说作者的目的是在呈现不可思议的谜团,不如说他更在乎的是如何藉由逻辑与理性的思考过程解开谜底。
这构成了一种独特的阅读感受──「无感性」,小说中的每个人似乎都不把案件当成一个跟自己有关的事情,既无义愤填膺、也没有同仇敌忾,虽不至於毫无情感,却也有些超乎正常人的表现,像《她死去的夜晚》中的那个房间莫名其妙被扔了具屍体的女生,竟然好理所当然的就把问题抛给了男友,完全没意识到这背後的麻烦与道德问题。同样的,侦探团面对每个案件也都是全力以赴、绝不厚此薄彼,《解体诸因》中不管是人被分屍、还是布偶或海报被分屍,侦探的态度几乎是一样的,既事不关己又涉入其中,对於他们而言,所谓的解开谜团比较像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不解开也不会带来任何困扰(可能带给读者的困扰比较大)。
这种设定与技巧,让我们在阅读「匠千晓系列」时,很容易有着如同当初提姆波顿执导「蝙蝠侠」时,该片美术对於高谭市形象的评语:「可信的非真实」(believableunreality),也就是你明明知道他是假的、虚构的,但读起来却又言之成理。这也区分开西泽式的「日常推理」,他强调的是推理的日常态度与精神,而不是强调谜团的日常性。
也唯有如此,西泽保彦才有可能写出类似《麦酒家的冒险》这种作品,书中叙述因为许多因缘际会,匠千晓一行四人无意间闯入了一栋森林中的无人别墅,里头除了一张床跟一个装满啤酒的大型冰箱之外,只剩下十三个大啤酒杯,究竟发生了什麽事情呢?在这种什麽都没有的状况下,同行的四人纷纷对这个奇怪的别墅展开推理提出自己的解释。
就结果论,这种毫无屍体的状态下,竟然可以纯靠逻辑论理就撑满一本长篇,足见作者功力之高,但换个方向想,要不是西泽一直以来建立起「匠千晓系列」中这种无差别性的推理形式,也不可能促成这种小说的完满成立。也难怪日本推理评论家小森健太朗曾经用「奇怪的本格」这种词语来形容西泽保彦的推理作品,毕竟实在是别人都写不出来的风格啊。
最後特别要提到的是,由於这个系列里的登场人物多半都嗜喝杯中物,因此在日本有个别名叫「酩酊系列」,也就请各位读者,从《解体诸因》开始,尽尝「匠千晓系列」这支顶级红酒的个中滋味吧!
匠千晓系列之三
西泽保彦改良版长篇安乐椅侦探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