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白色的山雾中,一个黑袍曳地,白发苍苍的老者正蹒跚走进了院子。老人低着头,头上的白发乱糟糟的盖在脸上,直像来自墓中的鬼魂被人唤醒,回到凡间孤独地游荡……
这不是那个傀儡门的长老欧阳高轮么?他来这里做什么?
见来了外人,卓安婕便停下来,警惕地打量着对方。明欢胆怯地躲到她身后,显然对这疯疯癫癫的老人很是害怕。欧阳高轮则一脸茫然地四处张望,一边颤巍巍地走着,一边喃喃地说着那句口头禅:&ldo;线呢……我的线呢……&rdo;
云寄桑皱了皱眉,迎了上去:&ldo;欧阳长老,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rdo;
欧阳高轮迷惑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才展颜一笑:&ldo;阿仲啊,你不是下山了么?怎么又跑来这里玩啊?对了,你看到我的线没有?我的线不见了……&rdo;
阿仲?是指曹仲么?云寄桑摇了摇头:&ldo;我不是曹门主,你认错人了。&rdo;
&ldo;不是阿仲?那你是谁啊?&ot;老人眯着眼,凑近看了一会儿,突然咧嘴笑道,&ldo;原来是无心啊!无心啊,阿仲常常来这里找你呢,他找了你好久啦,你见到他没有啊……&rdo;
无心?又是无心?这个无心究竟是什么人?傀儡门的弟子么?他和这个欧阳高轮又是什么关系?
&ldo;无心啊,你是好孩子,就不要和阿仲吵了,啊……他也不容易呀,一个人孤零零的,没人疼没人爱,和你一样呢……&rdo;老人低着头,絮絮叨叨地劝着那个无心,云寄桑和卓安婕对视一眼,莫明其妙之余,又都有些好笑,&ldo;无心婀,你把我的线藏哪儿去了?我的线不见了……&rdo;
云寄桑心中疑惑,口中却和声道:&ldo;你的线不在这儿,你还是回去吧。&rdo;
&ldo;不在这里?那又在哪儿?&rdo;欧阳高轮一脸惘然,慢慢转身,&ldo;我要找我的线,线呢?我的线呢……&rdo;这样喃喃自语着,佝偻着身子,缓缓出了院子。
突然,卓安婕心头微悸,秀目锐芒一闪,向门口望去。那里,静静站着一个矮小的黑影。它出现得那般突兀,就像从阴影中暗自生出的毒花,无声地开放在淡淡的雾气中。卓安婕的手本能地按上了剑柄。
&ldo;等等……&ot;云寄桑按住了她的手。
&ldo;是那个傻全?&rdo;卓安婕这时才看清对方,竟然是欧阳高轮身边伺候的那个童子,&ldo;这傀儡门好生奇怪,放着本门前辈就这么痴痴傻傻地到处走,也不多安排几个人照料,就不怕他一跤跌到山下摔死?&ot;望着老人和小全的背影,她不以为然道。
&ldo;也许曹仲正指望着他出点什么事吧?&rdo;云寄桑淡淡地道,&ldo;你没发现,这偌大的傀儡门中,竟然只有欧阳高轮一个长老?&rdo;
卓安婕似笑非笑地道:&ldo;真看不出来,师弟的心思倒是越来越深了,连我都有些看不透你了,哪天说不定被朝廷抓去,入阁做大学士了,到时可别不认我这个师姐啊……&rdo;
&ot;师姐这是夸我还是讽刺我?&ot;云寄桑苦笑道。&ldo;当然是讽剌。&ot;卓安婕白了他一眼。
云寄桑哭笑不得。师姐什么都好,就是喜欢以取笑自己为乐,从小到大都是如此,自己可从来没得罪过她啊?
不过,在战场上身临绝境时,心中所想的,却依旧是师姐来信中那些带着淡淡嘲意的话:&ldo;今日过武陵下村,于崔婆井沽酒数斗,其色微黄,香馥扑鼻,饮之数斗,醉卧山坡,醺然间见一乡农牵牛而过。思及师弟曾咏牛云:&lso;几度扶犁家国债,还此市上千刃身&rso;。深恶之,遂买牛一具,烹之……&rdo;这就是师姐。即使再挂念自己,话中也不忘讽剌几句。可正是这样的话,给了自己生存下去的勇气和力量……
不知不觉中,紫彤的霞光渐渐暗淡,黑夜挟无上威压君临大地。
千丝堂宽敞的大殿中,蜡烛高燃。烛光照耀下,空旷的大堂鬼影憧憧,幽深有如黄泉冥殿。那些高悬的傀儡脸色随着烛光的摇曳明暗不定,仿佛已从白天的沉睡中苏醒,恶意地注视着下方宾客。
堂上设了流水席。居中而坐的自然是门主曹仲,一身沉香缎襦袄的汪碧烟紧挨着他。这个娇媚的女子巧语声声,眉目流转生辉,多少为这深寂的大殿带来了几分生机。坐在曹仲左手边的是他的师叔欧阳高轮,这个疯疯癫癫的老人已经无法自己进食了,只能靠童子小全一口口地喂他。
当然,他还会时不时停下来,说一下他那古怪的口头禅。云寄桑坐在客位上,对面一席则坐着彼得神父和他的弟子李钟秀。老神父显然对大明的美食兴趣极高,每上一道莱,他都要嘀嘀咕咕地向李钟秀问个半天。而罗谙空则坐在云寄桑的下首,这位傀儡门的大弟子显然刚洗过澡,又换了身簇新的大红过肩云缎袍,看起来甚是精神。他兴致极高,口中滔滔不绝,将每一个人都招呼得周到,唯独对临席的令狐天工不加理睬。
昨日林中云寄桑便没有看清令狐天工的容貌,今日再看,才发现这位傀儡门的二弟子异常消瘦,宽大的锦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有如一只披了旗帜的鹤。据说他大病初愈,怕风怕光,即便在这样的场合里,他也戴着兜帽,将大半个脸遮住。即便是吃东西,他也低着头,慢条斯理的,很是斯文雅致。自始至终,他露出的只是一双白晳修长,柔若无骨的手。和令狐天工相反,和他同席的洪扩机不仅人胖,吃起东西来也是狼吞虎咽,肆无忌惮,案上的食物十之八九都进了他的肚子,夸张的吃法令人侧目。虽然贵为门主之子,可因为入门晚,在傀儡门这种等级森严的古老门派中,曹辨也只能和谷应兰坐在末席。他今天敷了些粉,灯光下,苍白的脸上透着异样的嫣红。倒是谷应兰,头戴玉花头箍,一身盈盈如水的沉香细折裙,分外惹人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