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这些&ldo;艳词&rdo;是什么人所伪作的呢?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认为:&ldo;欧阳公词多有与《花间》、《阳春》相混,亦有鄙亵之语厕其中,当是仇人无名子所为也。&rdo;蔡条的《西清诗话》则直接指出,其作伪的&ldo;仇人&rdo;、&ldo;小人&rdo;是刘辉。《名臣言行录》载:欧阳修&ldo;复知贡举,为下第刘辉等所忌,以《醉蓬莱》、《望江南》诬之。&rdo;南宋末年,罗泌在整理欧阳修的词作,校订《近体乐府》时,也说:&ldo;元丰中,崔公度跋冯延巳《阳春录》,谓其问有误人《六一词》者。今柳三变词亦有杂之《平山集》中。则其浮艳者,殆亦非皆公少作也。&rdo;&ldo;公尝致意于诗,为之本义,温柔宽厚,所得深矣。今词之浅近者,前辈多谓是刘辉伪作。&rdo;
这&ldo;刘辉&rdo;又是怎样的人呢?刘辉原名几,字子道,后改字之道,信州铅山(今属江西)人。宋仁宗后期,他写文章&ldo;好为险怪之语,学者翕然效之,遂成风气&rdo;,人称&ldo;太学体&rdo;。欧阳修正倡导文风改革,对此深恶之。嘉祐二年(1057),欧阳修主持进士考试,刘几前来应试,其文写得奇奇怪怪,似通非通,欧阳修在他的试卷上批上斗大一个&ldo;谬&rdo;字,毫不客气地将他刷下榜来。欧阳修排抑险怪奇涩的&ldo;太学体&rdo;,文风为之一变。嘉祐四年(1059),欧阳修再度主考,刘辉易名再试,并一改险怪文风,写得务实通畅,欧阳修读其文,大加赞赏,擢为状元。放榜后欧阳修才知,刘辉原来就是刘几。因为刘辉与欧阳修有这段瓜葛,好事者便把这作伪的&ldo;仇人&rdo;、&ldo;小人&rdo;附会为刘辉。
应该说这一附会并没有什么确凿的根据,相反从刘辉的为人来看,似乎并不会做这样鄙劣之事。据有关记载,刘辉是一位诚实磊落、宽厚仁道之人士。进士及第后,授官大理评事,曾乞归侍养祖母。在签书建康军节度判官任上,祖母没,辞官归行丧礼。回家乡后,曾置田数百亩,作为救济族人中贫困人家之义田。又建住屋设义学,接待远方前来求学的士人。由于这些善行,官府改称其乡里日义荣社,名其学馆日义荣斋。如此善良之辈,会因一次考试落第而嫌恨,而写些&ldo;猥亵之词&rdo;嫁祸于欧公吗?所以,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虽说欧公艳词是&ldo;仇人无名子所为&rdo;,但并不同意这&ldo;仇人&rdo;便是刘烊。更何况据考证,欧阳修的词集《近体乐府》编定时,欧阳修仍健在。这时刘辉如何作伪呢?
不过,欧公艳词即使不是刘辉伪作,也不排除有其他人伪作的可能。据叶梦得《石林诗话》载,欧阳修嘉祐知贡举时,为力革其浮文之弊,&ldo;凡文涉雕刻者,皆黜之&rdo;。平日一些小有名气辈&ldo;皆不预选,士论颇汹汹&rdo;,不满之情向欧公报复,&ldo;因造为丑语&rdo;。可见当时落第的一些士人都有作伪的可能。南宋末年罗泌校订的欧阳修《近体乐府》就已相当混杂,估计混有冯延巳、柳永等人的作品,由于无法断定。罗泌不敢将有疑问的作品悉行删去。据后人考订,其中其实杂有白居易、吴融、韦庄、冯延巳、柳永、张先、晏殊、黄庭坚等人的作品,达二十七首之多。欧阳修的另一本词集《醉翁琴趣外编》凡六卷,不知何人所辑,收词二○二首,比《近体乐府》多八十三首。这八十三首词作中,有数首见于词总集《花间集》、《尊前集》和《乐府雅词》,有数首分别见于冯延巳的《阳春集》和张先的《张子野词》等词集中。可见欧公词集的确有点混乱。
有学者认为,《醉翁琴趣外编》是欧阳修手辑,其中包括北宋民间流行的歌词,及冯延巳、晏殊、柳永、张先等词人的作品,当然也有自己的作品。编这样的集子是宋代士大夫的一种风尚,用来让相识的官妓和家里的家妓们习唱,以便花问尊前遣兴娱宾。其中许多作品收入之时并未标出作者姓名,许多本为无名氏之作,但经南宋书商的数次编纂,又伪制苏轼之序,便署撰人为&ldo;文忠公欧阳修永叔&rdo;,刊印以广为流传。致使许多原为北宋无名氏的作品,后人都认作是欧公所作,如《望江南》、《醉蓬莱》诸艳词都是当时民间流行的俚俗之词,而别有用心者甚至将其与欧公的&ldo;盗甥&rdo;案联系起来,进行诽谤。总之,《醉翁琴趣外编》中的七十余首艳词,均非欧阳修所作,他不过搜集编辑而已。
也有学者认为,欧公词集中可能有少数伪作,但说&ldo;庸俗&rdo;、&ldo;浮艳&rdo;者全属伪作,未免太过。其实,宋代许多文人都是既写雅诗,又作艳词,非独欧阳修为然。这也反映出他们的生活存在公、私两个部分,&ldo;志&rdo;和&ldo;情&rdo;的两个侧面。史料记载有欧阳修玩妓、赏妓,及为妓女作词等日常琐事,作为其真实生活的反映,欧阳修作些艳词也毫不为怪。其实写艳词,倒往往是词人真性情的流露,真生活的享受,何必讳言其事。此外,如确有人作艳词相诬,欧阳修的儿子、门生,岂有不辩之理?而恰恰是他们并未提出过这一问题。到南宋时有人提出怀疑,主要原因是理学逐渐盛行,士人们开始装出道貌岸然的样子,尤其是道学家将这些&ldo;艳词&rdo;视为有害儒学文明之作,而百般贬责之。当然,欧阳修这一代儒宗的形象,怎么能和这些&ldo;柔媚娇艳&rdo;的词作联系在一起呢?由此为之诡辩,实乃一厢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