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嘴拿起那张写有“邵”字的笺纸,问:“请问客官要问什么?”邵大侠道:“问一个朋友的祸福。”李铁嘴眯着眼睛看看笺纸,又把邵大侠打量半天,摇摇头自言自语道:“这个‘邵’字儿里头隐藏的天机,与你这个人不大相符啊。”邵大侠被吊起胃口:“你莫疑神疑鬼的,看出什么来就赶快讲。”李铁嘴道:“你这客官,不显山不显水,竟有这么大的朋友做靠山。”邵大侠心头一动,问:“多大?”李铁嘴道:“此人之位,不是三公就是九卿,皇上身边的大臣,是不是?”邵大侠不动声色地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李铁嘴指着“邵“字答道:“你看,这召字左边添一个言旁,就是诏字,皇帝的旨意称为诏。你的朋友在皇上说旨时,只能出耳朵听而不能动嘴说。所以说,这‘邵’字里头,没有‘言’而有‘阝’旁。从这一点看,六部尚书都还不够资格,你的朋友,必定在内阁里头。”
邵大侠尽管吃惊,但故意显得漫不经心答道:“我如今明白了什么叫鲶鱼上竹竿,你这张铁嘴真还名不虚传,请往下说。”
李铁嘴察言观色,继续说道:“至于你这位朋友的祸福,我看是凶多吉少。”
邵大侠道:“何以见得?”
李铁嘴说:“你这位朋友虽然在皇上面前无言,但对待底下的官员,却是口上一把刀,因此结怨不少。现在有皇上护着,尚无祸咎。听说当今皇上患病在身,他一旦殡天,你这位朋友就凶多吉少了。以刀代士吉不随身,危在旦夕。”
邵大侠问:“危险来自哪里?”
李铁嘴道:“这‘阝’旁之左,加氏为邸,加‘良’为郎,当官不见邸,是罢官之兆;问政不从良,必遭人怨。若要问你朋友的对头,大概是一个侍郎出身的人。”
邵大侠坐在那里,像一个木头人般怔住了!半晌,他听见李铁嘴在说:“客官,这‘邵’字儿,解得如何?”邵大侠勉强一笑,说:“解得好,不愧是铁嘴。”李铁嘴捋着山羊胡子,自负地答:“没有真才实学,老朽咱还能在北京这地头儿上混吗……”不等李铁嘴说完,邵大侠从怀里掏出一只银锭往桌上一掼,骂一句“你他娘的一派胡言!”说罢掀帘走出门去!
邵大侠离开李铁嘴测字馆,一路怏怏不乐走到茶楼门前。冷不防后面冲过来一个人,把他重重撞了一下。他踉跄几步站立不稳,正欲找撞他的人理论,那个人早已跑过街口,一拐弯不见了。后面又冲上来几个人,把他扑翻在地,三下两下就用粗麻绳把他绑得死死的。邵大侠扭头一看,拿他的人是几位公门皂隶,腰间都悬了刑部的牌子,便朝他们一瞪眼,问:“你们凭什么拿我?”一个满脸疙瘩的差头吼道:“老子们布了你几天,今天总算拿着了。”邵大侠一笑说:“差爷,你们想必是认错人了。”差头道:“错不了的。”说毕一挥手,一个差人将已预备好的黑色头套往邵大侠头上一罩,推推搡搡押上一辆囚车。
更鼓沉沉,万籁俱寂。大牢门前的石狮子,显得面目狰狞,阴森可怕。一顶女轿由远而近,高福带着几个守卫紧随左右。狱典迎上,高拱一身便装从女轿出来。狱典一愣,接着跪迎:“卑职,在此恭候首辅大人!”高拱故不搭理,直接进了大门。狱典跟在后面说:“首辅大人,要不我把人给你带到廨房?”高拱摆手,狱典道:“死囚牢里阴森森的,连个座位都没有,我怕让大人累着!”高拱道:“少啰嗦,前头带路。”狱典回头冲狱卒道:“快去给大人拿把椅子。”
第三章奇侠出山(9)
狱卒提着灯笼走在前头,高拱、高福随后,一行人转弯抹角往死囚牢里走去。高拱走进这扇小门,才发现这里是一间四面都没有窗户的石头密室,邵大侠正蜷缩在小炕上。狱典一行放下灯笼,搁下凳子,躬身退了出去,屋子里只留下高拱、高福主仆两人。见邵大侠犹自酣卧不醒,高拱便清咳一声。邵大侠惊醒道:“什么人?”高拱道:“恩人!”
邵大侠跃起,高拱站在他面前,谦卑地说:“我这首辅之位要不是你当年做局,恐怕还难以如愿。他们没难为你吧?”邵大侠笑道:“怎么没难为?大庭广众之下把我弄到这个鬼地方来,把我折腾坏了。”高拱道:“让你受委屈了。”邵大侠问:“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吗?”高拱道:“不能走,偌大一座北京城,只有这儿是最安全的。”邵大侠问:“这是什么地方?”高拱回答他说:“刑部死囚牢房!”邵大侠“哼”了一声:“没想到首辅大人邀我进京,还要在这死囚牢房与我相见!”高拱道:“邵大侠,多有得罪了!看你这样子,想必晚饭还没吃,高福,吩咐狱典弄点酒菜来,我就在这里给邵先生洗尘。”
高拱又把这密不透风的密室打量一遍,佯笑着说:“京城天子脚下,既是寸寸乐土,也是步步陷阱。东厂、锦衣卫,还有巡城御史手下的密探,一个个都是无孔不入的家伙。满街上川流不息的人,你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又听说你一来就在街上闲逛,行动举止十分打眼,还不被密探盯死?”
邵大侠怏怏说道:“我邵某可以打保票说,京城百万人口,能认得我的人能有几个?”
高拱说:“但几乎所有的三公九卿,文武大臣,都知道邵大侠这个名字,我若去你下榻的苏州会馆见你,马上就会满城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