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人员说:&ldo;不用,我们这里会负责火化。&rdo;补充&ldo;当然是等家属过来见过最后一面之后。现在只是让你们认认人,跟你商量一下接下去的事宜。&rdo;
正说着,楼梯一阵响动,工厂人员带着王石安进来,他神色匆匆,两边来不及打招呼,就慌慌张张地跟着工厂人员进去了。
汤豆陪着汤母在大厅等。
过了许久王石安才上来,他步子有些踉跄,眼睛是红的,上来后也不说话,失魂落魄,看到汤母还愣了一下,回过神勉强地想说点什么,但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垂头,用粗糙的大手捂住脸。原本并不太挺拔的身材又佝偻了几分,好像一下老了好多岁。
一家人被工厂的工作人员送回去,随后工作人员又送来了永昭放在工厂宿舍的一些个人物品。
王石安把这小小的盒东西放在餐桌上,向叶子解释发生了什么事。
叶子全程都在嚎叫,她把桌上的碗狠狠地砸在地上,搪瓷不会被摔破,只是发出巨响,弹了几次,瘪了一处,掉了几块铁皮外的瓷壳露出里面粗劣的内芯。
汤豆虽然也坐在餐桌边,可一切声音似乎都很遥远,她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那个小小的盒子,里面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只有一套打补丁的换洗衣物,和一些零零碎碎的杂物。小纸包里放的是那笔抚恤金,一共有五万,这是非常庞大的数字。只有极少数家庭会得到这样大笔的钱。
而这些,就是一个人在世界上活了几十年之后留下的所有东西。
叶子还在不停地叫喊&ldo;这下好了,汤豆可以拿着我哥卖命的钱去读书了&rdo;
汤豆没有理会她,只是猛地站起来&ldo;我不相信是操作意外&rdo;她无法接受永昭死于工伤这件事。
他身上穿的是工厂的工作服。但衣服在关节处没有任何行动带来的皱褶,反而上面折叠的痕迹分明是昭示着是死后换上的事实。并且,他脸上手上衣服上虽然都不干净,但指甲缝里没有厂区工作会有的黑灰。
最重要的是,没有外伤。
&ldo;机器可能会扎断手脚、把人卷进去碾成肉泥,怎么能一点外伤都没有地杀死一个人?&rdo;她努力想要摆出可靠的样子,让其它人信服自己说的话,并不是&lso;孩子的无端幻想&rso;。
并且她异样地相信,这是铁一样的事实,甚至,明显得不用思考,只要有眼睛,都会得到与她同样的结果。
但王石安只是说&ldo;不要乱猜了。工厂的领导和我谈过话,永昭确实是操作失误死亡的&rdo;就结束了这个话题。
汤豆觉得那种无法呼吸的感觉又要再次出现了,家里的空气中有下水道的气味、人类皮脂的味道、衣服无法暴晒的霉味,每当有人说话,带起的气流会将所有的气息混合在一起,让人觉得空气似乎都变得浓稠、令人作呕。
她一阵阵地气闷,脑中所盘旋的是无法理解的愤怒,为什么大人要罔顾事实?
王石安不是也为永昭的死感到难过吗?他不是因为失去了儿子而痛心吗?
可为什么却又要让儿子死得这样含糊其辞。
所以……高到不合常理的抚恤金其实是用来买断一切的。
因为钱,一个人就可以这样糊里糊涂地死去吗?
愤怒充斥了少女的脑袋,她猛地站起身推开挡住路的叶子,走到阳台上,努力地呼吸,安抚狂暴混乱的心跳,以驱赶那种想毁坏一切的冲动。
此时楼下空地上,工厂又开始招工了。
很多人正在报名。拿完号码后排队验血的人,以挂着红十字的小车为,一圈圈向外,像是盘起的蟒蛇。
汤豆想到那幢封闭的小楼,,那个地方显然是在工厂之内,但却单独设立了门岗,除了负一楼的停尸间,其它地方又是做什么用的呢?
汤豆想,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在那个楼中不知道的某处,一定正发生着什么事。王永昭不是第一个领五万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她不能为金钱屈服,就算是不上大学,就此沦落下去过着没有指望的生活也不要紧。
世上总有些不能拿的钱,和不能不做的事‐‐刚渡过最后少女时期的女孩,心里模模糊糊地充斥着这些念头。她甚至突然有些明白,爸爸为什么那么危险的时候,还是会不顾她哭着阻拦,提着药箱义无返顾的出门。
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似乎和爸爸离得很近。就好像他一直以来从没有完全消失,还有一部分一直和最宝贝的女儿在一起。
永远陪伴着他。
看着拥挤的人群,汤豆稚气的脸上,表情渐渐坚毅起来,良久转身回到屋中。
等叶子进屋时,屋子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
&ldo;你干嘛翻我的东西?&rdo;
&ldo;有没有手电筒?&rdo;汤豆费劲地把垒高的箱子一个个摆放回原位。
&ldo;干什么?&rdo;叶子眼睛还肿着,一脸的不耐烦&ldo;买去呗,不是有钱了吗?你去跟我爸讲,还能亏待了你?指不定给你买十个。一个用,九个看。&rdo;
汤豆最终还是找到了一个,但铁皮壳子都生了锈,里面的电池也不知道多久了,上面有被咬过的痕迹,包装已经被渗漏出来的电池液浸透,灯泡也坏了,显然是没用的。
但她还是不干心地试了一下,才完全死心。最后找了半天,只找到那只狭长的黑皮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