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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第1页）

咱们不说江东那个狗杂种，我知道你已经忘了他了。没有人在二十五岁的时候还忘不了十五岁那年的情人‐‐除非他十年来没进化过。可是恐怕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的很多表情，很多小动作，都是跟江东在一起的时候形成的。比如你歪着头，有点妩媚地笑笑；比如你垂下眼睛，凝视自己的指尖的样子；还有你的口头禅&ldo;你去死吧&rdo;，诸如此类的细节是江东刻在你灵魂中的签名。这让我无比恼火，可又无法回避。

你去上班的时候，我想要整理你的房间。书架上的书几乎都换过了，只有《加缪全集》和《海子的诗》还在。我把那本《海子的诗》抽出来，那里面有你十二年来画下的深浅不同、粗细不同的红线。

&ldo;五月的麦地上天鹅的村庄，沉默孤独的村庄，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这就是普希金和我诞生的地方。&rdo;

&ldo;看见了吗？那两只白鸽子，它们是屈原遗落在沙滩上的白鞋子，让我们，我们和河水一起，穿上它们吧。&rdo;

&ldo;珍惜黄昏的村庄，珍惜雨水的村庄，万里无云如同我永恒的悲伤。&rdo;

操。这孽障，写得真好。

我还记得那个下午，天杨，你就坐在这间小屋里给我读这本书。我找了半天才找到你当年最喜欢的句子。

&ldo;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我把这远方的远归还草原。&rdo;

然后你突然靠近我，你说：&ldo;周雷，要是海子还活着，我长大以后要嫁给他。&rdo;

我本来想说不会吧他长这么丑，可是天杨的拳头不输后来闻名亚洲的野蛮女友，于是我说：&ldo;就算他还活着，可要是他有老婆呢？&rdo;

&ldo;我不管。&rdo;

&ldo;要是他不想娶你呢？&rdo;

&ldo;我不管。&rdo;

天杨，那时我们才十四岁，你很快就会遇上江东。

好吧，既然江东是绕不过去的，那么我晚些再提到他总可以了吧。

日子安宁地流逝着。我在家‐‐是天杨家每天上网聊天，喝罐装啤酒，也看碟。晚上和天杨一起吃外卖。吃完了，自然是我洗碗。生活过到了另一种境界：不再看手表，也不再看日历。

某个午夜，我听见她房里传出来一阵梦魇的呓语。我走进去，打开灯，推醒了她，&ldo;天杨，天杨你做梦了吧，天杨‐‐&rdo;她睁开眼睛，愣了一秒钟，笑了，&ldo;我做了个梦，怪吓人的。&rdo;她的脸颊贴着我的手背，脸红了，&ldo;周雷你能陪我待会儿吗？我睡着了你再走。&rdo;

&ldo;当然。&rdo;我坐在她的床沿上。她穿了件乖女孩的睡衣，印着樱桃小丸子的头像，头发上的香波味钻进了我的鼻子里，痒痒的。我嘲笑自己，&ldo;装他妈什么纯情啊，一把年纪了又不是个雏儿。&rdo;

&ldo;周雷，&rdo;她的身体往里错了错，&ldo;你要是困你就躺上来。&rdo;

&ldo;不好吧。&rdo;我装正直。

&ldo;咱们小时候不就是这样睡觉吗？幼儿园里，你忘了，你的床紧挨着我的。&rdo;

&ldo;记得。我经常做鬼脸逗你笑，看见老师过来了就闭上眼睛，结果每次挨骂的都是你。&rdo;我于是也躺了上去，我的脸紧紧贴着她的后脑勺。

我忘了声明，这是张单人床，所以我紧紧地贴着她并不是为了占她的便宜。她转过了身子，我还从来没在这么近的距离下注视她。她说：&ldo;周雷，再过两个月，我爸爸要把不不送来。我心里有点乱。&rdo;

&ldo;睡吧。&rdo;我关上了灯。

我轻轻地拥着你，天杨。你的呼吸很快变得平缓而没有知觉，那是睡着了的人的气息。睡是死的兄弟你明天早上才会活过来，小笨蛋，你就不怕我偷袭你。现在你就在我跟前，你的脸贴在我的胸口，你身上有股牛奶的气味。我想你做梦了，因为你突然间紧紧抓住我的手。我不知道你睡觉居然有磨牙的习惯，丢人。

看着你熟睡的样子，我td没有一丝欲望。

又是一夜没睡。这滋味并不好受。想想看，八个小时，躺着什么都不做是件伤神的事儿。除了&ldo;回忆&rdo;你还能做什么？你总得找点事情干干。于是我就开始回忆。直到天一点一点地亮起来，直到外边的街道上传来人群的声音，直到你睁开眼睛，怔怔地问我：&ldo;几点了？&rdo;

我是在你出门之后才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儿，临近中午时走出房间，看见客厅里有一对面目慈祥的老爷爷老奶奶疑惑地看着我……当然，这是后话。

还是回到上一个夜晚吧，我用了八个小时来&ldo;回忆&rdo;‐‐这在现代社会简直是犯罪行为。我用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回忆十三四岁的我们，两个小时来回忆我的大学时代，剩下的四个小时‐‐是黑夜里最微妙的时段，看着黎明像个苍白的怨妇一样来临，这四个小时留给江东‐‐我是说那场以江东为起因，把我们每个人都卷进去的磨难。比如天杨，比如我，比如肖强，比如方可寒。

第2章爱情万岁（1）

｛江东｝

她看着我，是那种我见惯了的吃惊，愤怒、撒娇的眼神。我知道再过两秒钟她的眼泪就会夺眶而出，然后她就会转身朝楼下跑，我将在二楼三楼的交界处，也就是从楼道的窗子里看得见那棵柳树的地方追上她，她照例会跟我挣扎一番，然后乖乖地抱紧我，声音从我的胸口处发出：&ldo;你坏。&rdo;整个过程大致需要两分钟三十秒，比定时炸弹还准。

我追到了二楼三楼的交界处，还差一秒钟我就抓得住她的胳膊了。这时候我停了下来，因为我想：要是我不追呢？我承认我烦了，我不是烦她，我是烦……不，坦率点的好，我是烦她，我厌倦了。我还记得她坐在篮球馆里的样子。两条麻花辫，藏蓝色的背带裙，那么安静的小姑娘。怎么现在就变得这么神经质了呢？

她站在楼梯下面，吃惊的表情。然后她掉头跑了。我转身上楼，那是种奇怪的轻松。没错，我想要的就是轻松。那时候我太小，才十七岁，我是真的以为这世上存在一种让人轻松的爱情，存在一种喜欢上你之后还能让你轻松的女孩。

我回到教室，呆呆地坐着。回过神时才知道我原来一直看着她的课桌发愣。偏偏这时候那个阴魂不散的周雷又笑嘻嘻地冲我走过来‐‐白痴，我恶狠狠地想，要不是因为他今天我们也不会吵这场架。他问我：&ldo;江东，天杨去哪了？&rdo;这问题问得我心里一阵惊慌。我说我不知道。他说你不知道谁会知道呢？我他妈想跳起来揍他，但是我没有正当理由。我不知道我已经开始为天杨担心了，我对自己说她马上就要回来了。我无数次地看着门口，教室里人越来越多了，可进来的全是闲杂人等。预备铃响了，老天保佑老唐别进来查人数，那天杨可就惨了。天杨，好吧，要是你现在出现我会道歉的，放学后请你去吃牛肉面，我是说&ldo;请&rdo;，这次不用aa，你想再加个冰激凌也行。铃声又响了一遍，这节是英语。还好，天杨可是英语老师的宝贝，就算她晚一会儿再进来也没什么。可是整整一节课，四十五分钟，两千七百秒，天杨你再不出现我会以为你被汽车撞死了。